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勵志文章:比愚蠢更可怕的是甘於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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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曰“獄中書簡”的書籍,我至少讀過四本,按時間順序,第一本作者是安東尼奧·葛蘭西(他的《獄中書簡》一譯《獄中札記》),第二本作者是迪特里希·朋霍費爾,第三本作者是羅莎·盧森堡,第四本作者是瓦茨拉夫·哈維爾。這些書中,我最喜歡的是第四本,最難忘的卻是第二本。

勵志文章:比愚蠢更可怕的是甘於愚蠢

說難忘,則因書中一節,我常引用。這一節文字的標題叫“關於愚蠢”。朋霍費爾首先指出,對善來說,愚蠢是比惡更加危險的敵人。惡可以抵抗,愚蠢則無法防衛,因爲它並不服從理性,毫無運行規則可言。“假如事實與一己的偏見相左,那就不必相信事實,假如那些事實無法否認,那就可以把它們乾脆作爲例外推開不理。所以同惡棍相比,蠢人總是自鳴得意。”當你同蠢人談話,“你碰到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連串標語口號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這些東西有力量控制他。他已被他人作祟,他的眼已遭矇蔽,他的人性已被利用、被糟蹋。一旦他交出了自己的意志,變成了純粹的工具,就再也沒有什麼罪惡的極限爲蠢人所不會到達,但他始終不可能瞭解那是罪惡。”這番論述,簡直是現實的寫照。

朋霍費爾的高論還在後面:“十分肯定的是,愚蠢是一種道德上的,而不是一種理智上的缺陷。”有些人智力低下,卻非蠢人,有些人智力高超,卻是蠢人。看來,朋霍費爾對愚蠢的定義,不同於流俗,他筆下的愚蠢,與智力無關。

隨之他強調:“愚蠢是養成的,而不是天生的”。如何養成,有兩種情形,“人們把自己養成蠢人,或者允許別人把自己弄成蠢人”。這兩種,用我的說法,都屬於“甘於愚蠢”。由此正可修訂朋霍費爾的論斷,稱“愚蠢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還是有些歧義,確切講:甘於愚蠢,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

我們需要注意,如狄馬所云:“一切沒有選擇的行爲,在道德上都是沒有價值的。你表揚一個太監守貞操,就像在我們的時代你表揚一個下崗工人勤儉節約,農民衣着樸素一樣沒有意義。”有些人,生在一個封閉如牢籠的環境,其中只有一種話語,只有一種思想,只有一種生活方式,只有一條道路通往未來,他們並無選擇,只能愚蠢。對此,稱之爲“道德上的缺陷”,毋寧是苛責。

16歲的少年英格瑪·伯格曼,曾在德國魏瑪爲希特勒歡呼、敬禮、淚如泉涌,他的哥哥則在家鄉成立了瑞典納粹黨,他的牧師父親投票支持。對納粹的狂熱信仰持續了十餘年,當人們終於不再懷疑納粹對數百萬猶太人的大屠殺,他還在爲希特勒辯護,認爲這是反納粹的惡毒宣傳。許多年後,他突然想通了爲什麼他和家人會那樣擁戴希特勒:“我們聽過自由這個詞,從來沒嘗過自由的滋味。在一個權威體系裏面,所有的門,都是關着的。”

朋霍費爾與伯格曼屬於同時代人,不過,在那個年代,他們的政治立場恰恰相反,一個反納粹,一個信納粹。直至朋霍費爾被納粹處死之時,伯格曼都是納粹的忠實擁躉。倘根據朋霍費爾對愚蠢的定義,伯格曼毫無疑問屬於蠢人,不管他是自己養成,還是被他人養成。然而,至少對少年伯格曼而言,他的愚蠢並不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他和他的家人不知自由爲何物,通往自由之門統統被關閉,他們不是甘於愚蠢,而是眼前只有愚蠢這一個選項。

重申一下,只有在愚蠢之外,存在使人不再愚蠢的選項,那麼,愚蠢纔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

我們可以談一些甘於愚蠢的故事。老家的方奶奶,與我奶奶是數十年的街坊。她有個外號叫“烏鴉”,那是因爲她平時說話不中聽。奶奶說,這個外號,源自“大躍進”時期,當時她們都在食堂工作,奶奶識字最多,每天負責給大家讀報,有一次讀到一地農村畝產紅薯56萬斤、大豆1萬斤、油菜6000斤等,方奶奶當場大罵:放屁!從此開始質疑“大躍進”,並四處推銷她的預測:大躍進之後,必有大饑荒,大家趕緊存糧。可惜,非但無人聽信,反而都罵她烏鴉嘴,“烏鴉”的外號,由此叫開來。僅過兩年,便印證了方奶奶的判斷與預見。在此,除了方奶奶,其他人,包括我奶奶,都屬於朋霍費爾所言的“允許別人把自己弄成蠢人”,他們甘於愚蠢,正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因爲他們本來可以聽從方奶奶的忠告,選擇反抗愚蠢。

“把自己養成蠢人”的案例,更加常見。且說我的兩位朋友。其一是老檢察官,爲人正直,不過他的頭腦,大抵可以說“傳統”,他對美國的印象,不外乎政府飛揚跋扈、人民水深火熱、種族歧視流行、文化危機重重。我勸他,書店談美國的書俯拾皆是,不妨讀兩本,不爲祛除偏見,但求加深瞭解。他連連擺手:我不讀我不讀!其二是律師,與檢察官相反,他是美國通,不過對中國傳統文化不無隔膜。他常把中國專制的責任推到儒家頭上,再把儒家專制的責任推到孔子頭上。對此我哭笑不得,勸他讀《論語》和孔子傳,看看孔子到底是不是專制者。他也是連連擺手:我不讀我不讀!

  這兩個案例,都不如刀爾登先生講過的一個故事生動:

有位教師,一直把“免”字讀如兔子的“兔”。這天講拼音課,遇到“免”字,向學生拼道:“摸-煙-兔。”

回頭想想,朋霍費爾使用“養成”一詞,何其精妙(當然這得感謝譯者)。愚蠢是一個緩慢養成的過程。養成之後,便堅貞不移,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哪怕你告訴他“免”的發音,他最後拼出來的還是“兔”。我那兩位朋友,更加果決,不待你開口,趕緊掩耳。

我們身處一個人性與理性常常被撕裂的社會,“五毛”與“公知”之間互相指責“愚蠢”。其實,愚蠢的特性在兩者之間遊走,只是附身者渾然不覺。有些人智力低下,卻非蠢人,有些人智力高超,卻是蠢人。如果,人在愚蠢之外還有使人不愚蠢的選項時,人卻甘於選擇愚蠢,這種愚蠢便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因爲這種愚蠢是後天養成的,不是天生的。對善來說,愚蠢是比惡更加危險的敵人,因爲蠢人總是比惡棍更加自鳴得意。

然而,這已經不是少年伯格曼的時代,這已經不是“大躍進”的時代。在這個多元化的時代,只要你不想愚蠢,那便可以脫離愚蠢。就此而言,幾乎所有的愚蠢,都是甘於愚蠢,這的確不是理智問題,而是道德問題:犬儒、怯懦、蠻橫、自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