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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語文《寒風吹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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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吹徹》是現代作家劉亮程於1996年5月20日創作的一篇散文。這是一篇冷峻而凝重的抒情散文,文章以寒冷的記憶爲線索,向讀者展現了一個經過艱難生活折磨的人的內心世界。下面是小編整理的高中語文《寒風吹徹》相關內容。

高中語文《寒風吹徹》

寒風吹徹

雪落在那些年雪落過的地方,我已經不注意它們了。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開始降臨到生活中。三十歲的我,似乎對這個冬天的來臨漠不關心,卻又好像一直在傾聽落雪的聲音,期待着又一場雪悄無聲息地覆蓋村莊和田野。

我靜坐在屋子裏,火爐上烤着幾片饃饃,一小碟鹹菜放在爐旁的木凳上,屋裏光線暗淡。許久以後我還記起我在這樣的一個雪天,圍抱火爐,吃鹹菜啃饃饃想着一些人和事情,想得深遠而入神。柴禾在爐中啪啪地燃燒着,爐火通紅,我的手和臉都烤得發燙了,脊背卻依舊涼颼颼颶的。寒風正從我看不見的一道門縫吹進來。冬天又一次來到村裏,來到我的家。我把怕凍的東西一一搬進屋子,糊好窗戶,掛上去年冬天的棉門簾,寒風還是進來了。它比我更熟悉牆上的每一道細微裂縫。

就在前一天,我似乎已經預感到大雪來臨。我劈好足夠燒半個月的柴禾,整齊地碼在窗臺下;把院子掃得乾乾淨淨,無意中像在迎接一位久違的貴賓——把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掃到一邊,騰出乾淨的一片地方來讓雪落下。下午我還走出村子,到田野裏轉了一圈。我沒顧上割回來的一地葵花杆,將在大雪中站一個冬天。每年下雪之前,都會發現有一兩件顧不上幹完的事而被擱一個冬天。冬天,有多少人放下一年的事情,像我一樣用自己那隻冰手,從頭到尾地撫摸自己的一生。

屋子裏更暗了,我看不見雪。但我知道雪花落,漫天地落。落在房頂和柴垛上,落在掃乾淨的院子裏,落在遠遠近近的路上。我要等雪落定了再出去。我再不像以往,每逢第一場雪,都會懷着莫名的興奮,站在屋檐下觀看好一陣,或光着頭鑽進大雪中,好像有意要讓雪知道世上有我這樣一個人,卻不知道寒冷早已盯住了自己活蹦亂跳的年輕生命。

經過許多個冬天之後,我才漸漸明白自己再躲不過雪,無論我殘縮在屋子裏,還是遠在冬天的另一個地方,紛紛揚揚的雪,都會落在我正經歷的一段歲月裏。當一個人的歲月像荒野一樣敞開時,他便再無法照管好自己。

就像現在,我緊圍着火爐,努力想烤熱自己。我的一根骨頭,卻露在屋外的寒風中,隱隱作疼。那是我多年前凍壞的一根骨頭,我再不能像撿一根牛骨頭一樣,把它撿回到火爐旁烤熟。它永遠地凍壞在那段天亮前的雪路上了。

那個冬天我十四歲,趕着牛車去沙漠里拉柴禾。那時一村人都是靠長在沙漠裏的一種叫梭梭的灌木取暖過冬。因爲不斷砍挖,有柴禾的地方越來越遠。往往要用一天半夜時間才能拉回一車柴禾。每次拉柴禾,都是母親半夜起來做好飯,裝好水和饃饃,然後叫醒我。有時父親也會起來幫我套好車。我對寒冷的認識是從那些夜晚開始的。

牛車一走出村子,寒冷便從四面八方擁圍而來,把你從家裏帶出的那點溫暖搜刮得一乾二淨,讓你渾身上下只剩下寒冷。

那個夜晚並不比其他夜晚更冷。

只是我一個人趕着牛車進沙漠。以往牛車一出村,就會聽到遠遠近近的雪路上其他牛車的走動聲,趕車人隱約的吆喝聲。只要緊趕一陣路,便會追上一輛或好幾輛去拉柴的牛車,一長串,緩行在鉛灰色的冬夜裏。那種夜晚天再冷也不覺得。因爲寒風在吹好幾個人,同村的、鄰村的、認識和不認識的好幾架牛車在這條夜路上抵擋着寒冷。

而這次,一野的寒風吹着我一個人。似乎寒冷把其他一切都收拾掉了。現在全部地對付我。

我掖着羊皮大衣,一動不動爬在牛車裏,不敢大聲吆喝牛,免得讓更多的寒冷發現我。從那個夜晚我懂得了隱藏溫暖——在凜冽的寒風中,身體中那點溫暖正一步步退守到一個隱祕的有時連我自己都難以找到的深遠處--我把這點隱深的溫暖節儉地用於此後多年的愛情和生活。我的親人們說我是個很冷的人,不是的,我把僅有的溫暖全給了你們。

許多年後有一股寒風,從我自以爲火熱溫暖的從未被寒冷浸入的內心深處陣陣襲來時,我才發現穿再厚的棉衣也沒用了。生命本身有一個冬天,它已經來臨。

天亮後,牛車終於到達有柴禾的地方。我的一條腿卻被凍僵了,失去了感覺。我試探着用另一條腿跳下車,拄着一根柴禾棒活動了一陣,又點了一堆火烤了一會兒,勉強可以行走了。腿上的一塊骨頭卻生疼起來,是我從未體驗過的一種疼,像一根根針刺在骨頭上又狠命往骨髓裏鑽。這種疼感一直延續到以後所有的冬天以及夏季裏陰冷的日子。

太陽落地時,我裝着半車柴禾回到家裏,父親一見就問我:怎麼拉了這點柴,不夠兩天燒的。我沒吭聲。也沒向家裏說腿凍壞的事。

我想很快會暖和過來。

那個冬天要是稍短些,家裏的火爐要是稍旺些,我要是稍把這條腿當回事些,或許我能暖和過來。可是現在不行了。隔着多少個季節,今夜的我,圍抱火爐,再也暖不熱那個遙遠冬天的我;那個在上學路上不慎掉進冰窟窿,渾身是冰往回跑的我;那個跺着凍僵的雙腳,捂着耳朵在一扇門外焦急等待的我……我再不能把他們喚回到這個溫暖的火爐旁。我準備了許多柴禾,是準備給這個冬天的。我才三十歲,肯定能走過冬天。

但在我周圍,肯定有個別人不能像我一樣度過冬天。他們被留住了。冬天總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個人,先是一條腿、一塊骨頭、一副表情、一種心情……爾後整個人生

我曾在一個寒冷的早晨,把一個渾身結滿冰霜的路人讓進屋子,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那是個上了年紀的人,身上帶着許多個冬天的寒冷,當他坐在我的火爐旁時,爐火須臾間變得蒼白。我沒有問他的名字,在火爐的另一邊,我感到迎面逼來的一個老人的透骨寒氣。

他一句話不說。我想他的話肯定全凍硬了,得過一陣才能化開。

大約上了半個時辰,他站起來,朝我點了一下頭,開門走了。我以爲他暖和過來了。

第二天下午,聽人說村西邊凍死了一個人。我跑過去,看見個上了年紀的人躺在路邊,半邊臉埋在雪中。

我第一次看到一個人被凍死。

我不敢相信他已經死了。他的生命中肯定還深藏着一點溫暖,只是我們看不見。一個人最後的微弱掙扎我們看不見;呼喚和呻吟我們聽不見。

我們認爲他死了。徹底地凍僵了。

他的身上怎麼能留住一點點溫暖呢?靠什麼去留住。他的爛了幾個洞、棉花露在外面的舊棉衣?底磨快通一邊幫已經脫落的那雙鞋?還有他的比多少個冬天加起來還要寒冷的心境……

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我們幫不了誰。我的一小爐火,對這個貧寒一生的人來說,顯然杯水車薪。他的寒冷太巨大。

我有一個姑媽,住在河那邊的村莊裏,許多年前的那些個冬天,我們兄弟幾個常手牽手走過封凍的瑪河去看望她。每次臨別前,姑媽總要說一句;天熱了讓你媽過來喧喧。

姑媽年老多病。她總擔心自己過不了冬天。天一冷她便足不出戶,偎在一間矮土屋裏,抱着火爐,等待春天來臨。

一個人老的時候,是那麼渴望春天來臨。儘管春天來了她沒有一片要抽芽的葉子,沒有半瓣要開放的花朵。春天只是來到大地上,來到別人的生命中。但她還是渴望春天,她害怕寒冷。

我一直沒有忘記姑媽的這句話,也不只一次地把它轉告給母親。母親只是望望我,又忙着做她的活。母親不是一個人在過冬,她有五六個沒長大的孩子,她要拉扯着他們度過冬天,不讓一個孩子受冷。她和姑媽一樣期盼着春天。

天熱了,母親會帶着我們,趟過河,到對岸的村子裏看望姑媽。姑媽也會走出蝸居一冬的土屋,在院子裏曬着暖暖的太陽和我們說說笑笑……多少年過去了,我們一直沒有等到這個春天。好像姑媽那句話中的“天”一直沒有熱。

姑媽死在幾年後的一個冬天、我回家過年,記得是大年初四,我陪着母親沿一條即將解凍的馬路往回走。母親在那段路上告訴我姑媽去世的'事。她說:“你姑媽死掉了。”

母親說得那麼平淡,像在說一件跟死亡無關的事情。

“怎麼死的?”我似乎問得更平淡。

母親沒有直接回答我。她只是說:“你大哥和你弟弟過去幫助料理了後事。”

此後的好一陣,我們再沒說這事,只顧靜靜地走路。快到家門口時,母親說了句:天熱了。

我擡頭看了看母親,她的身上正冒着熱氣,或許是走路的緣故,不過天氣真的轉熱了、對母親來說,這個冬天已經過去了。

“天熱了過來喧喧。”我又想起姑媽的這句話,這個春天再不屬於姑媽了。她熬過了許多個冬天還是被這個冬天留住了。我想起爺爺奶奶也是分別死在幾年前的冬天。母親還活着。我們在世上的親人會越來越少。我告訴自己,不管天冷天熱,我們都常過來和母親坐坐。

母親拉扯大她的七個兒女。她老了。我們長高長大的七個兒女,或許能爲母親擋住一絲的寒冷。每當兒女們回到家裏,母親都會特別高興,家裏也頓時平添熱鬧的氣氛。

但母親斑日的雙鬢分明讓我感到她一個人的冬天已經來臨,那些雪開始不退、冰霜開始不融化——無論春天來了,還是兒女們的孝心和溫暖備至。

隨着三十年這樣的人生距離,我感覺着母親獨自在冬天的透心寒冷。我無能爲力。

雪越下越大。天徹底黑透了。

我圍抱着火爐,烤熱漫長一生的一個時刻。我知道這一時刻之外,我其餘的歲月,我的親人們的歲月,遠在屋外的大雪中,被寒風吹徹。

創作背景

劉亮程說,他的散文所寫的都是一些最最基本的東西,人、動物、土地、家園等。在他筆下,從寒風、大雪、爐火、牲畜,到一粒草籽、一隻螞蟻,都具有感情與靈性,成爲人生活乃至生命的一部分。劉亮程能在日常生活最平淡處、最常見的現象中,發現生命意識而引出哲思。寒風吹徹人的一生,一個人生命中的冬天也終將到來。劉亮程從一個凍死老人那裏,體會到了垂暮之年的悲愴而創作了作品散文。

賞析

這是一篇冷峻而凝重的抒情散文。文章以寒冷的記憶爲線索,向讀者展現了一個經過艱難生活折磨的人的內心世界。文中有對寒風暴雪的熟悉和恐懼,也有對於親人的理解和關愛,寓深厚的情思於質樸的敘述之中,看似平淡,顯示出的卻是一段真實的人生感悟。從節選的內容來看,作者以一個路人凍死路邊想到“寒冷”,想到姑媽在一個冬日的死去,繼而擔心母親將在不久的將來也會在寒冷中離去。因爲物質的充裕“寒風”在都市裏成爲欣賞的風景,但在村莊裏,人們卻無法逃避自然的規律。在自然的環境中,村裏人能夠深刻體會到這一時間長河中的寒冷,因爲它已經成爲人生中一個必然經歷的生命過程,正如人無法抗拒生老病死。生命的質樸與卑微親情的無法割捨,在作者筆下匯成一曲抗爭、認命、無奈的人生樂章,穿透時空,訴說着生命的本質。這種深刻的感受在都市人身上已難覓蹤影,而在村莊人身上卻被真實地展現出來。[3]

在文章中,作者以自己三十歲時的一個雪天作爲敘述的起點。在這個雪天,偎抱火爐,撫摩自己的一生,感悟冬天。文章以這段場景組織銜接了“十四歲的我……‘現在的我’,還有與“我”隔着三十歲的人生距離的姑媽和母親。作者用敘述的方式講述了一段關於自己的人生經歷以及生活感悟。

冬天對於不同年齡段的“我”意義是不同的。十四歲以前的自己對於冬天充滿了興奮和好奇。十四歲的自己對寒冷就有了自己的認識。三十歲的“我”,對寒冷有了更深的認識,也會在雪來臨之前準備好過冬的柴火。對與“我”隔了三十年這樣的人生距離的姑媽和母親的回憶,也暗示着“我”的未來。姑媽的話“天熱了過來喧喧”,以及母親對姑媽離世的平淡。讓“我”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冬天,也都將爲冬天所留住。這是“我們”的宿命。

關於寒冷,作者想告訴讀者的有個兩方面:一方面,生存環境的惡劣和物質的極度匱乏,生命裸露在寒風的淫威下,無法抵禦寒冷的摧殘;另一方面,低劣的生存狀態也最大限度地驅散了人與人之間的溫情,生命飽受冷漠和孤獨的煎熬。尤其是“我”用一天半夜時間,拉回半車的柴火,父親給予“我”的只是一句略帶責備口氣的詢問“怎麼拉了這點柴,不夠兩天燒的”。巨大的生存壓力使父親根本無暇顧及一個14歲少年在寒風肆虐的荒漠中所體驗到的絕望。作者初嚐了冬天的嚴寒,體味到了同樣寒冷的人際對於孤獨的個體具有更大的威脅。

作者的記敘手法很特別。以現在的“我”,追述十四歲的“我”,用了許多“許多年以後……”之類的句式,想象着未來,記憶在生命的不同階段中不斷跳躍、閃回。文章用姑媽和母親的人生經歷作對比,有意識地造成敘事時間的錯亂。

同時,在行文中讀者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作者對待生命的態度。作者對人的生存境遇,對生命的態度大致是悲觀和認命的,但在悲涼的底色上,作者仍然沒有放棄對生命美好的追求和嚮往,文中仍然存在一些溫暖的文字和情感的亮色。如文中提到作者想象天熱的時候,母親帶領孩子們過河去看望姑媽的情景,也反映了作者對充滿溫情的生活的嚮往。還有文章多次表達了作者對親人和他人的關愛。

作者簡介

劉亮程,出生在新疆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邊緣的一個小村莊。著有詩集《曬曬黃沙樑的太陽》,散文集《風中的院門》《一個人的村莊》《庫車》等。被譽爲“20世紀中國最後一位散文家”和“鄉村哲學家”。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於1998年在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後,次年引起了新疆文壇的熱切關注。1999年10月,在中國文學界享有盛譽的《天涯》雜誌在頭題位置刊發了“劉亮程散文專輯”,並配發了李銳、李陀、方方、南帆、蔣子丹等評論家、作家的推薦文章。2001年4月劉亮程獲第二屆“馮牧文學獎”文學新人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