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經典小故事 > 兒童小說 > 白色的犍牛

白色的犍牛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1.42W 次

這個院子用頂端尖尖的木板條新圍了一個柵欄,柵欄裏面那所房子的屋牆抹得光光的,但沒有刷白灰。空蕩蕩的院子里長滿雜草:高高的濱藜、沙沙作響的牛蒡和莖葉低垂的艾蒿。就在這些雜草叢中,在屋角里,生活着兩隻小鳶。我們常用彈弓打些麻雀,帶到這兒來喂小鳶,每次來都看到屋門口的臺階旁站着一隻白色的犍牛。只要它把頭往門裏一伸,主人立即走出屋子,輕快地跳下臺階,微笑着朝我們走來。

白色的犍牛

這是個長得很不錯的小夥子,濃眉大眼,中等身材,但不幸的是生來就是個啞巴。我們不知道他有沒有親人。反正每次看見他時都只有那頭白牛陪伴着他。

他獨自一人爲自己蓋了這幢房子,獨自一人把這頭牛養大——他是集體農莊裏唯一的一個養犍牛不爲吃肉,而是爲了共同生活和友誼的人。他倆總是形影不離。每天早晨他總是騎着牛下地幹活,晚上又騎着牛回家。同村的人對此已經習慣了,外面來的人卻感到很奇怪。於是人們便解釋說:這是個啞巴,他甚至到屋旁的果園裏去收蘋果也是騎着牛去。

兩隻鳶是他出去割草時,在大草原的茅草叢裏發現後裹在衣襟裏帶回來的。它們在他家裏過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會兒張開翅膀,一跳一跳地從院子裏跑過,一會兒又藏進深深的艾蒿叢中。對我們的呼喚它們理也不理,藏在草叢中一聲不響。爲了喂這兩個小傢伙麻雀吃,我們不得不久久地尋找它們。

啞巴常常勇敢地把小鳶抓在手裏,小鳶在他手裏只是輕聲啁啾着,而對我們則毫不客氣,總是用彎鉤般的、邊緣呈嫩黃色的嘴暖狠狠地啄我們。每當它們把麻雀的內臟撕吃完畢之後,便一跳一跳地重新往草叢裏跑去。這時啞巴爲了讓我們開開心,也學着小鳶的模樣,張開雙臂,在它們後邊一跳一跳地跟着跑。於是我們便哈哈大笑起來,因爲他確實學得很像,簡直就像是形影不離的三兄弟在院子裏跳一樣。可是,小鳶漸漸長大了,翅膀也長硬了,有一天飛走以後再也沒有回來,與啞巴作伴的又只剩下那頭白色的犍牛。

如果啞巴不在家時,我們有時便趴在窗戶上往他的屋裏瞧,只見地板上亂扔着衣服,屋裏堆着一些不知裝着什麼東西的大口袋。如果啞巴在家,誰也不敢這樣做,因爲我們全都怕他,一看見他,心裏就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雖然他確實是個憨厚而熱情的人。有一次在俱樂部開發獎會,由於他工作出色,獎給他一套高級毛料衣服。人們把他擁到臺上,他激動得臉色發白,一開始只是呆呆地瞧,着獎給他的新衣服,後來,嘴裏不知咕噥些什麼,微微皺起眉頭,又吻了吻手指頭,便試穿起上裝來,臺下立刻響起了一片歡快的笑聲和掌聲。

我們這些小孩子知道他心腸好,有時便用手比劃一個圓形,意思是要他請我們吃西瓜——他通常都是在瓜地或果園裏幹活。他每次都是高高興興地、會意地衝我們笑笑,然後便大步走進屋裏,給我們抱出一個西瓜,要不就是一個大香瓜或是一籃蘋果。不過,我們很少這樣求他請客,因爲他那從不拒絕的慷慨勁兒,弄得我們很不好意思。

只有兩件事他是不允許的:一是動他的犍牛,二是譏笑他。不過這沒什麼,因爲我們本來就怕那頭牛,走也不敢走近;至於譏笑他,我們誰也沒有這個膽量。有一次,一個在生產隊長家作客的從江布爾①來的小孩子,同我們一起到啞巴的院子裏玩。這個孩子以爲啞巴聽不見,便說了一些侮辱他的話。

誰知啞巴——不管他聽見沒有——突然臉色發白,猛地抓住那個孩子的手,就像用捕狼夾夾住狼爪一樣緊緊地捏着。他沒有打這個孩子,也沒有扇他的耳光,只是緊緊地捏住他的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孩子掙扎着,尖聲叫着,轉過頭來想咬啞巴,但啞巴仍然不鬆手。生產隊長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怒衝衝地打着手勢要啞巴把孩子放了,可啞巴連看也不看隊長一眼。於是這個孩子便躺在地上,兩腳亂蹬,並大聲叫嚷起來,叫得全村都能聽見,這時啞已才鬆開手,把背一佝,飛快的跑到屋裏去了……  冬天,我們便看不見可愛的啞巴了,每天上學從他的門前經過時,只能看見那頭白色的犍牛。它身上蒙着一層霜,睡眼惺忪地站在臺階旁,站在被它自己的屎尿弄成黃色的雪地裏。不知爲什麼,啞巴既然那樣疼愛自己的牛,卻沒有想到給牛蓋一個暖和的棚子,因此,這頭龐大而溫馴的白牛隻好在露天過冬。聽說在最冷的時候,啞巴會把它趕到屋子的過道里去,但我們不相信,因爲過道根本容不下它。

是啊,那年夏天我們常到啞巴的院子裏去喂小鳶,在那總好像沒有竣工的屋子旁玩耍,吃他給我們的西瓜、蘋果,可我們自己呢,卻從來沒有給他帶去過任何東西。後來想起這件事,我們總感到內疚,因爲從第二年春天的有一天起,啞巴突然永遠地消失了。

當時.只見他的屋門和窗戶被橫七豎八地釘上了木條,我們這些孩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後來一個同伴才說:啞巴死了。一個已成年的小夥子領我們到墓地去,把啞巴的墳指給我們看。只見一小堆還沒有長上草的黃土,還有一個鐵墓碑,碑頂是個五角星,就像是爲陣亡士兵立的墓碑一樣。

那頭犍牛被趕到了集體農莊的馬廄裏。可是有一天,它突然撞破馬廄門跑了,到處找也沒有找到。有人說,可能是被某個過路的人偷走了。

但是,不久村裏就悄悄傳說,說是“莫普爾”農莊一個莊員晚上喝醉了酒,從墓地經過時,看見了這頭犍牛。說他看見它站在啞巴的墳上,被月光照得明晃晃的,它默默地哭着,大滴大滴亮晶晶的淚水從眼裏滾了出來。這個莊員是稻田的管水工,名叫潘捷列伊蒙,他見此情景嚇得半死,酒立刻就醒了。他跑回村子把人們喚起來,趕到墓地上去找那頭白牛,可是怎麼也沒有找到。

當時我們這些孩子想,當然每個人都只是暗暗地想:這頭犍牛也是到那兒,到它主人去的地方去了。我們怎麼也無法相信,啞巴會躺在這個鐵墓碑下。我們總願這樣想:這長形的墳,這漆成白色的墓碑,這些大人們,都在撒謊,“因爲我們可愛的啞已不可能突然就死了。

①地名,哈薩克共和國的一個州。——譯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