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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奇案·傀儡術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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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貞觀奇案·傀儡術(1)

貞觀奇案·傀儡術

確切地說,昨夜血案的肇事者正是一具本該停在靈堂中的屍體

大唐貞觀初年,長安。

不論後世史官如何粉飾,這絕非唐王朝最好的時代。廣袤東土尚未從數十年戰亂爭鬥中恢復元氣,所有被後人稱頌爲清明盛世的跡象也還不曾顯現。這一年冬天寒冷程度異乎尋常,北至遼東、南至江淮,各地官員報告災情的奏章如同此刻正在飛揚的雪片一般,向王朝的指揮中樞蜂擁而來。戶部官吏無須驗證這些報告的真實性,因爲已經有大批災民從附近村鎮中一路逃荒而來,有些甚至來自更遠的山西、河南等地。接連兩個月無休止的大雪壓垮了他們簡陋的房屋,缺乏食物的村民往往闔村遷徙,沿途中因爲老病凍餓而死去的人不計其數。

長安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每日清晨城門例行開啓的時候,門外總有十數個甚至上百滯留城外的人,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表情呆滯。偶爾也有一兩個靠着牆坐在那裏,面色青灰,有着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安靜,紛亂的鬍鬚和結滿冰碴的頭髮。士兵擡走這些屍體時甚至無人哭泣,因爲大家都瘋狂地想要擠進城去,彷彿那就意味着活下去。守城兵士已接到命令,嚴格控制流民數量,但真正執行起來卻相當棘手。每一天、每一座城門都會發生一些小規模的衝突或騷亂,甚至連禁軍也不得不被派遣來巡查,以防異變。

“求求你……放我們進去……”幾十隻手撲打着堅硬冰冷的城門,有氣無力的呼喊在門外響起,其中還夾雜着孩子的哭聲和女人歇斯底里的號泣。城上兩名兵士對望了一眼,這些天來不斷出現的景象已經讓他們感覺麻木,見怪不怪了。

然而有些聲響不同以往,那是隱隱約約的琴聲,聽來好像是初學樂器者隨意的撥弄。一個兵士探出頭,想要找出這聲音的來源,卻徒勞無功,又無聊地縮回了腦袋。便在此時,一陣彷彿悶雷一般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到了城門前猛然停住。馬上騎士披着寬大的黑色斗篷,看不清面目,與暗夜融爲一體,又像是黑色的旋風。

事起倉促,連門口的災民也愣住了,但隨即,有人意識到這可能是個機會。一個機靈的年輕人猛然跪了下去,磕頭如搗蒜。

“這位老爺,發發慈悲,帶小的進城去!”

這一聲提醒了其他人,於是災民紛紛下跪,圍在黑衣騎士馬前,有兩個更是撲上前去,拉住了那匹馬的繮繩。莫名其妙地,這個身份不明的人成了他們企圖抓住的救命稻草。

那人一聲不吭,只是端坐在馬上,紋絲不動。兵士也察覺了異常,將火把舉在手中,照了下去。其中一人手一滑,燃燒的火把向騎士身前直落下去,幾乎同時,馬上人身形動了動,一道比火光更加炫目、更加耀眼的光線亮起。

驚呼和哀號四起。這是一種來自地獄的絕望景象。方纔拉住繮繩的兩人頭顱斜飛而起,鮮血隨之噴涌,在頸間斷口處形成沖天血柱,身體還維持着生前的姿勢,直立不倒。刀光不停,在暗夜中像是死神馭使的閃電,向四散奔逃的人們當頭擊下,片刻之間,所有紛亂的叫喊全部迴歸死寂。

城頭上亂作一團,士兵們手忙腳亂,越來越多的人奔上城頭,卻不敢打開城門。黑衣人緩緩擡起頭,火光下露出一張呆滯慘白的臉。忽地橫過手中刀,向自己頸中刎去,隨即轟然落下馬來,再也不動。

  貞觀奇案·傀儡術(2)

一切重歸寂靜,只有雪地上的鮮血和屍體,印證着方纔發生的一幕並非噩夢。

火光搖曳不定,照着眼前悽慘情景:三十來個人橫七豎八地堆疊着,躺在血泊中,姿勢各異。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的傷痕,全在脖頸之中,有一些頸椎骨被砍斷,頭顱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歪向一邊。雪仍在下,飄落的雪花已成紅色,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道。一個士兵突然忍不住,彎下腰吐了出來,四面立刻響起乾嘔的聲音。

“身爲大唐將士,怎能如此軟弱?都給我站直了!”

這一聲不高,卻斬釘截鐵,顯示出主人無所畏懼的個性。說話之人是一名年輕英武的將官,二十出頭年紀,身材高大魁梧,眉濃而直,明亮雙目帶着那個時代特有的勃勃生氣。此人名叫尉遲方,司職勳衛’府校尉,向來以膽大勇猛聞名軍中,而他的叔父--大唐開國元勳之一吳國公尉遲恭更是號稱勇冠三軍。驚魂未定的守城軍士這才結結巴巴地把方纔情形說了一遍,言語支離破碎,顛三倒四,顯然還沒從這場慘絕的屠殺中緩過神來。

“就是這個人殺了流民,然後自刎?”

“一點不錯。”軍士膽子略微大了一點,“大人您沒瞧見剛纔那情景,簡直是--”

校尉沒理會軍士的話,走上前去,將那具倒伏在地的無頭屍首翻轉過來。黑色斗篷散落,露出裏面戎裝,這是金吾衛的服色。他倒抽一口涼氣,望向滾落在地的那顆首級:虯髯戟張,慘白麪色,圓睜着一雙呆滯的眼,依稀可以辨認出生前熟悉的面貌。穩住心神,掰開屍身上握刀的手,“噹啷”一聲,一柄黑色長刀掉在地上。烏金打造,從柄至刀身作純黑色,卻有寒光隱隱流動。

彷彿碰着了火焰,尉遲方驀地鬆開手。四周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大張着嘴,帶着難以置信的恐懼神情。毫無疑問,這把寒鐵刃屬於有神刀將之稱的左金吾崔元啓。而此人恰在七日前暴病而卒,確切地說,昨夜血案的肇事者正是一具本該停在靈堂中的屍體。

“他的手……”不知是誰用嘶啞變調的聲音叫了起來。尉遲方定了定神,透過僵硬手指,看見掌中硃砂字跡,月光下鮮豔如血,分明正是“李淳風”三字。

“哼,少要裝腔作勢。我尉遲方是堂堂男兒,就算你有妖術,我也不懼怕你!”

“是這裏?”

“大人放心,錯不了。”

校尉尉遲方一手下意識地按上刀柄,隨即發現自己多此一舉。這裏是長安城北一處酒肆,青磚朱門皆已半舊,門上雕飾卻還殘留着堂皇之氣,想必過去曾是高門大姓的居所。大雪初霽,淡淡陽光照着門口的烏木匾額,上面寫着“隨意樓”三字,沒有落款,字跡灑脫飄逸。掀簾進去,室內炭火熊熊燃燒,暖意撲面,恍惚從嚴冬走入春天。

窗口一桌最爲顯眼,圍坐着幾名番商,雖然一個個方巾長袍,學唐人打扮,但高鼻深目,鬍鬚捲曲。也有女子,將金黃頭髮挽成髮髻,脖頸中圍着銀鼠皮,胸前露出一抹雪白豐滿的肌膚。往裏一桌看服飾是太學的儒生,酒酣耳熱之下,眼睛不時地瞟向波斯女子。牆邊角落另有一人盤膝而坐,一壺酒,並無酒菜,一碟長生果而己。態度悠閒自在,恰與此地氣氛相合,似乎是這裏的常客。

  貞觀奇案·傀儡術(3)

長安城中可能有人不知道當朝宰輔的名諱,卻很少有人不知“隨意樓”的李先生。傳言這位酒肆主人醫術如神,卜筮星相無所不知,甚至能起死回生,具備神通法力。

“他叫李淳風?”

“這個,小人也不太清楚。”親隨撓了撓頭,“這位李先生性情古怪,‘平時深居簡出,名頭雖響,卻無人知道他的來歷底細。”

聽口氣,顯然對此人敬重有加,尉遲方卻不以爲然。想了想,道:“你可曾聽說他會妖術?”

“妖術?”隨從瞪大了眼,正要開口,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粗豪聲音:“妖人!出來!”

聲音如同炸雷,令人心驚,那人身材奇偉,左耳一隻碩大金環,天氣如此寒冷,他卻敞開上衣,露出毛茸茸的胸脯。與他一比,原本身材高大的尉遲方几乎可以用瘦弱來形容了。

“抱歉,本店只賣酒水,不售妖人。”答話的是櫃中少年,大約十四五歲,淡眉圓臉,綰着童子髻,面貌稚氣,神色卻一本正經,與年紀頗不相稱。這句話一出口,兩個太學生便竊笑起來。大漢怔了一怔,環顧,四周,突然躍起伸手,一把扯下那塊寫有“隨意樓”三字的烏木匾額,“喀”地一聲,拗成了兩段。

匾額堅韌厚實,卻輕易被折斷,可見神力。方纔發笑的幾個儒生面面相覷,臉上已有懼意。番商交頭接耳,似是在打聽出了什麼事。只有牆邊角落獨自飲酒的人安之若素。

“店裏規矩,損壞物件照價賠償。”少年右手握着一支筆,左手迅速在算盤上撥了幾下,擡頭道:“木料二兩三錢銀子,做工五錢,金粉五錢,破匾按柴火價收回,折二錢。共三兩一錢,零頭不算,承惠三兩。”

一連串流水賬報了出來,一板一眼,不僅大漢,連角落裏的尉遲方也愣住了。大漢回過神來,喝道:“賠什麼?主人呢?出來!”口音生澀,似非中原人士。

“嗯,原來要見我家主人。”少年口中說着,手上算盤不停,“卜卦一兩,診金八錢,藥費另算。若遇他心情好,減半收費;你折了門匾,他心中一定不痛快,那就加一倍--連同賠償的銀子,共計五兩。”將筆一放,右手伸到大漢鼻子底下。大漢剛想發作,不知怎麼眼前一花,緊接着耳上一痛。定睛看去,少年手中已經多了一樣黃澄澄的東西,正是自己的耳環。變故快速,竟無人看清如何到了少年手中。

“金環重一兩三錢,”敏捷地將金環放在秤上,少年飛速報出數字,“一兩金十兩銀,便是十三兩。這青金質地不純,要剋扣一些,算十兩,一半就夠了。”不知何時,他手上已然多出一把光芒閃耀的匕首,輕輕一劃,那金環便應聲而開,從中整齊裂成兩半,“找頭還你,兩清了。”少年一邊認真說着,一邊將半枚金環納入袖中。一切動作只在瞬間,大漢懵然不知所以,忽然聽見有人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笑聲來自角落那桌。一人散淡青衫,憑几臨窗,正值冬陽溫煦,水銀一般傾瀉在他身上。大漢正在頭暈腦脹,終於有了一個答話的人,於是撇開少年,大踏步走上前去。

  貞觀奇案·傀儡術(4)

“你!笑什麼?”

那人懶洋洋地並不起身,卻將身體向後靠去,雙手攏在袖中。一眼望去,是眉目俊朗的年輕男子,額角高聳,散發用一根布帶隨意結在腦後,神色間頗有幾分落拓之相。外貌並無特異處,但眉眼修長、頸項修長、手指修長,以至於對此人的第一印象,便剩了“修長”二字。

“隨便笑笑,不可以麼?”

這種漫不經心的回答無異於火上澆油,尤其是說話的人嘴角還帶着一種似笑非笑的揶揄神情。大漢登時暴跳如雷,向他對面一坐,將大如鉢的拳頭直伸到青衫男子眼前:“不可以!誰笑我,就打誰!”

這一拳看起來幾乎和對方腦袋一般大,要是落下,鼻子還不立刻歪了。那人卻絲毫沒有畏縮之色,反而湊上去仔細研究,神色好奇,倒像是孩童見到了新玩具。

“好大的拳頭。不過,你爲什麼要尋此地主人晦氣?”

“妖人,裝神弄鬼,欺負好人!我鍾馗,專打惡人!”

青衫男子雙眉一挑,拊掌道:“原來是仗義的俠士,失敬失敬。隨意樓這姓李的,我也早看他不順眼。有鍾壯士爲民除害,那是再好也不過。只是……我怕你不是他的對手啊。”

這句話一出口,名叫鍾馗的大漢瞪大了銅鈴般的眼,下一刻便哈哈大笑起來:“鍾馗打架,從來不會輸!”

“嗯。論打架自然是壯士厲害得多,但此人若施出妖術,你便抵擋不住了。”

“妖術?”

“不錯。”青衫男子笑吟吟地取過桌上一隻筷子,蘸了酒水,在桌上草草塗抹了一個圖案,又在中心點了一點,口中唸唸有詞。尉遲方看得清楚,既不是字也不是畫,只是毫無章法的一團。

“喏,這就是妖術了。只要手指碰了這迷魂符,一盞茶工夫必倒。如何?敢來試一試麼?”

聽起來匪夷所思,但說話的人臉上表情又是極其篤定,鍾馗不由愣住。那人見狀,補充道:“倘若鍾壯士不敢,那就算了。”

此言一出,鍾馗哪還忍得住,一把伸出蒲扇大小的手掌,將那酒水畫成的圖案盡數抹去。青衫人哎呀一聲,滿臉遺憾:“這可糟了。這樣,你試着用力按一下這裏,可有什麼感覺?”

手中竹筷點上大漢右側頸窩,鍾馗依言按了過去,立刻搖頭:“沒有!”

“啊。那麼,這裏呢?”竹筷下移到了左側腋窩。‘

“沒有!”

“這裏?”

順勢移到胸腹之間,鍾馗毫不猶豫猛力一按,張口道:“沒……”一句話未完,突然臉色發紫,口中荷荷有聲,瞪着眼直勾勾望向前方,緊接着“砰’’地一聲,偌大一個身形向後栽去,將屏風壓倒在地上。尉遲方大驚,再看大漢口中流出白沫,竟然已經暈了過去。

驚歎和竊竊私語的聲音此起彼伏。青衫人“嘖”地一聲,帶着惋惜的眼光看了看被壓碎的木屏風,放下手中竹筷,重新袖起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