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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天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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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天(1)

偷天

第一章夜行門

出東京汴梁開封府,往西十餘里,有個小鎮,喚作嶽臺鎮。鎮子雖小,卻因京師的許多商棧貨物無處存儲,多在這鎮子上租兩間民房作倉庫,是以往來商賈不絕,倒也繁華興盛。入夜之後,京師西門緊閉,嶽臺鎮也隨之宵禁。尋常鎮子,不過住着五六個捕快,可嶽臺鎮地處天子腳下,拱衛京畿,又是商貨囤積之地,是以捕快房中倒有三十名捕快,且有一隊禁軍常駐此地,徹夜巡邏,力保一方安寧。鎮子北面有個小廟,供奉的是財神。正所謂亂世安寧盛世財,眼下正值徽宗政和年間,天下承平日久,誰不想身着金紫腰纏萬貫?是以這財神最受香火,財神廟入夜之後仍舊燈燭通明。

“吱呀”一聲,廟門被人推開,一個黑衣人扛着一個半人多高的泥塑財神邁進來,輕輕放到一旁,隨即一甩衣袖,袖動風起,那廟門便“哐”的一聲關上了。黑衣人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團上,嘴中唸唸有詞:“今兒個是七月廿一日,明兒就是財神老爺壽辰。這一年託老爺庇佑,弟子陳玄衣夜夜尋財,未曾失手。依慣例,今夜要爲老爺換藏,破舊立新,求老爺普降鴻福,保佑小人日進鬥銀,月進鬥金!”原來此人乃是夜行門的弟子,專門做盜竊的行當,將偷來的金銀珠寶都藏在這泥塑財神之內。每年七月廿二日的財神壽誕,夜行門弟子要將這一年的偷竊所得上交,需將這泥塑打碎,取出財寶,順便換新神像,討個一年的好彩頭。

陳玄衣磕了三個響頭,起身繞過供案,躍上供臺,要去搬那泥塑神像。怎料那泥塑的財神爺突然動了,並指直向他胸口膻中穴刺來。陳玄衣吃驚不小,雙腿一蹬,向後掠開。那人似乎早料到他會如此應變,出指之際已然縱身前撲,指尖離他胸前始終有三寸遠近。“咚”的一聲,陳玄衣背脊撞在柱子上,已然退無可退了,忙一翻手,將那人手腕抓在手中。怎料那人手腕陡然向前一探,竟又探進寸許。眼見要刺中穴道,陳玄衣猛吸一口氣,胸口塌陷半寸,同時手上用力,將那人手腕攥緊,令其再難向前半分,這才躲過一劫,沉聲喝道:“四妹!開什麼玩笑?”他已然看清,偷襲他的並非別人,乃是同門師妹、排行第四的莊蝶衣。

莊蝶衣“唉喲”一聲:“不玩了,不玩了!三哥就知道欺負人。”說着掙脫陳玄衣的手,舉着手腕道,“你看你看,都掐紫了!”陳玄衣沒好氣地推開她的手:“你活該!多大的人了,還整日裏嬉笑打鬧沒個正經,當心被大哥瞧見,又要罵你。”說着向供臺上看了一眼,“我的財神呢?”莊蝶衣跳開兩步,張着雙臂轉了兩圈,笑道:“呶,可不就在這兒。”她身上穿的卻是與泥塑財神一般的衣着,臉上也畫得滿是油彩,還貼着五綹長髯,蠻像那麼一回事,否則也難以瞞過陳玄衣那雙見微知著的眼睛了。陳玄衣板着臉道:“我又不是二師兄,沒心思陪你過家家。”莊蝶衣笑容僵在臉上,縱身而起,從房樑上摸下一個包裹,劈頭蓋臉地向陳玄衣砸來。陳玄衣順手接過,四角打開,鋪在地上,裏邊包的卻盡是些珠寶翡翠、金銀首飾,每一件都價值不菲。陳玄衣仔細清點起來,嘴裏不停地念叨着:“翡翠玉獅子一對,瀚海夜明珠十八顆,絞絲紫金鐲一隻……”莊蝶衣冷冷地道:“好生點清楚!別少了針頭線腦兒的,埋怨我昧下了。”陳玄衣仍不理會她,喃喃地道:“點翠鳳頭釵呢?”莊蝶衣更是氣憤,從髮髻上拔下一支鳳頭釵,揚手射出。那鳳頭釵乃是純金所制,質地極軟,可在她內力灌注下,竟然射入柱子中,沒入寸許,並未彎折。莊蝶衣頭也不回,氣咻咻地向外走,怎料一開門,卻見一個大腹便便的客商站在門前,冷着臉盯着她。莊蝶衣怯生生地道:“大哥!你,你來了?”

那客商正是夜行門的掌門師兄陸錦衣。夜行門弟子以偷盜爲生,不求聞名,是以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陳玄衣、莊蝶衣的名號。但這陸錦衣不僅竊術精湛,一身功夫也極爲霸道,出道多年,早已脫出偷盜行竊的小格局,除非有人肯出高價請他去偷竊某樣關鍵物品,否則絕少出手。江湖中一提起“夜遊神”陸錦衣的名頭,再也無人敢小覷了。近年來,陸錦衣受當今太師蔡京所請,加入太師府,日夜爲太師打探消息盜竊機密,極受重用,名聲更是如日中天,一時無兩。莊蝶衣對這個掌門師兄向來敬畏,況且今年她將所得財物都散給了窮苦百姓,沒多少珍罕之物上交,更是有點兒心虛。陸錦衣冷冷地道:“你又跟老三胡鬧?”女子忙道:“我什麼時候……”一句話未完,被陸錦衣狠狠瞪了一眼,忙住了嘴,卻又低聲嘟囔一句,“我才懶得跟他鬧呢!”陸錦衣踱進廟來,隨手關上廟門,問道:“四妹!聽說你今年做了幾件大買賣,收穫不小,怎麼不拿出來,讓大哥開開眼界?”一句話問到莊蝶衣的死穴上,她只得拘束不安地低下頭,連原本想好的說辭都不敢說了。

陳玄衣雙手託着包裹送到陸錦衣面前,懦懦地道:“大哥,這是四妹今年……”陸錦衣接過去,一邊觀賞一邊笑道:“哦?翡翠玉獅子,瀚海夜明珠,四妹的眼光果然大有長進,跟你三哥相差無幾了。老三,你的又在哪裏?”陳玄衣愣了一下:“我的?我的,也在裏邊。”莊蝶衣突然道:“不用你可憐我!”向前跨出一步,毫不畏怯地與陸錦衣對視着:“不錯!我把偷來的錢財都散給窮苦百姓了,這也有錯嗎?難不成,你要像對待二哥那樣,把我也逐出師門?”當年夜行門的二弟子葛布衣與陸錦衣極爲不合,每年都將所得財物拿去救濟災民,不肯上交,被陸錦衣一怒之下逐出師門。此事門中弟子人人盡知,卻都礙於陸錦衣的顏面緘口不言。陳玄衣一聽莊蝶衣提起此事,忙從後邊扯她的衣襟:“你瞎說什麼?”莊蝶衣卻露出一絲決然之色:“我怎麼瞎說了?難道你心裏不是這樣想的?師父在世時,常教導咱們,爲盜者心中須懷‘俠義’二字,幹金過手,不染一文。咱們夜行門弟子雖多,只有二哥能真正做到這一點,這才被江湖中人稱爲‘俠盜’。可越是如此,大哥越是要將二哥逐出師門!這安的是什麼心?二哥承蒙文成草堂習太白習大俠收錄門下,成爲‘七傷九鬼’中的‘偷天鬼’,做的都是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的善事義舉,你卻又加入太師府,處處與二哥作對,這又安的什麼心?”陸錦衣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聲音像一把銼子在鐵砧上來回磨礪:“你說夠了沒有?咱們夜行門世代相傳的都是偷竊之術,向來爲世人所不齒。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加入太師府,一展所長,正是爲了光耀門楣,澄清世人對夜行門的誤解。”莊蝶衣極爲不屑地冷哼一聲:“光耀門楣?我看你純是爲了一己之私!”陸錦衣雙目寒光閃爍,逼視着莊蝶衣。

偷天(2)

陳玄衣搶上前,攔在兩人中間,揮手便向莊蝶衣臉上扇去。莊蝶衣萬料不到她傾慕已久的陳玄衣竟然向她動手,以她的功夫,若要躲避原也容易,卻又硬着性子不躲,雙眼滿懷怨憤地瞅着陳玄衣。陳玄衣手掌離她臉頰寸許處猛然收住,不知所措地道:“四妹!你!還不快向大哥認錯!”莊蝶衣臉上一片冷傲:“我沒有錯,認什麼錯?”陳玄衣愣了一下,旋即又道:“你目無尊長,以下犯上,這,這還不叫錯?”莊蝶衣哈哈一笑,對陸錦衣說:“師父過世之前,曾親口說過,要將掌門之位傳給二哥。只可惜二哥爲人淡泊名利,不事權貴,這纔將掌門之位讓給了你!怎料你擔任掌門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二哥逐出師門!你這個掌門來路不正,我又何必以你爲尊以你爲上?”說着繞過陸錦衣,拉開廟門就要走。

突然間,一個圓乎乎的物什飛撞而來,直擊她胸口。莊蝶衣一心防備陸錦衣突然出手,怎料這危機竟自門外飛來,虧得她應變極快,雙手一合,將那物什抓在手中,同時飛撤兩步,退人廟中。藉着燈燭一看,莊蝶衣“啊呀”一聲驚叫,忙鬆手扔出。那物什在地上滾了幾圈,竟是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陸錦衣仔細一看,沉聲道:“‘怒目金剛’楊震。”陳玄衣忙掩身護在莊蝶衣身前,動容道:“楊震?梅山四大金剛中的老幺?”莊蝶衣輕啓眼瞼,瞧了瞧那顆人頭,但見他雙目圓睜,正瞪着自己,嚇得花容失色,雙手緊緊抓住陳玄衣的衣襟,不敢鬆手,猛覺自己手心黏糊糊地沾了不少血跡,忙向陳玄衣衣襟上一陣蹭抹。陳玄衣又道:“大哥,據說日前梅山金剛寨被禁軍攻破,四大金剛中只有老幺楊震倖免於難。怎料今日身首異處,仍是難逃此劫。”陸錦衣卻未置可否,向着廟外朗聲道:“宋老弟,你不在太師府職守,跑到這嶽臺小鎮上來做什麼?莫不是眼紅老哥哥我錢財來得容易,要分一杯羹?你我都是替太師做事的,理應彼此照應。錢財乃身外之物,只要宋老弟喜歡,老哥哥便盡數奉上,又算得什麼?”說着將手中包裹扔出門去。

那包裹並未捆紮,出手之際就散,勢必會撒得滿地都是,怎料沒入門外黑暗之中,競沒有一點聲響。彼此靜了片刻,卻見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從暗中踱進門來,左手提着一把車輪板斧,右手拎着包裹四角,那些珠寶競盡數裹在其中,沒有散失。夜行門弟子以偷盜爲技,手法皆有獨到之處,莊蝶衣自忖要拎住包裹兜住珠寶不難,卻難免互相碰撞,弄出聲響,要像此人這般弄得悄無聲息,怕是力有未逮,忍不住輕“咦”了一聲。陳玄衣一見此人,失聲叫道:…鬼斧’宋天烈!”莊蝶衣面色一變,她曾聽陳玄衣說過,“鬼斧神工”是太師府網羅的武林高手,其中“鬼斧”宋天烈以三十六式“驚魂斧”享譽江湖,不知有多少與太師作對的武林人士在他斧下殞命。“神工”蓋天奇精通機關消息之術,太師府的所有機關都由他親手設計佈防。數年前,陳玄衣曾夜入太師府,不小心觸動了機關,驚動了守衛,隨後卻被宋天烈堵在城樓上。兩人交手只三招,陳玄衣便重傷在宋天烈斧下,若非陸錦衣及時出現,只怕是難逃一死。也正是那一戰,宋天烈與陸錦衣相識,並將其引薦進太師府。陳玄衣拼着一口氣逃回,雖撿回了一條命,卻也在牀上躺了整整三個月。莊蝶衣一念及此,憤恨反而蓋過了畏怯,厲聲道:“當年,就是你重傷了我三哥?”

宋天烈踱進廟內,笑道:“君子成人之美,若非我當年那一斧,你又哪來的三個月功夫端茶遞水,大獻殷勤?君子又不能奪人所愛,金銀財寶,完璧歸趙,陳三爺,你可數好嘍。”說着將包裹隨手向陳玄衣扔回來。莊蝶衣搶上前抓住包裹邊角,順勢一兜,將所有珠寶兜進去,冷冷地道:“要你來裝好人?”怎料那珠寶上凝聚着宋天烈的真氣,突突突地擊破包裹,向她胸前襲來。莊蝶衣吃驚不小,要擋,擋不住;要躲,躲不開,只能奮力向後一掠,爭取應變之機。陳玄衣雙手舞成一片幻影,摘星一般將金銀珠寶盡數收在手中,滿滿地抓了兩大把,冷冷地道:“數好了,一件都不缺。多謝宋大俠高擡貴手。”

陸錦衣正容道:“宋老弟!老哥哥若有得罪之處,你直說便是,何必消遣我夜行門的弟子?”宋天烈笑道:“宋某還真有一事想要請教。”說着一跺腳,一股內力送出,那顆人頭便“突”地一聲跳起來,宋天烈手中車輪板斧平舉,接住頭顱,送到陸錦衣面前:“陸門主可認識此人?”陸錦衣臉上依舊不露喜怒之色:“此人是梅山四大金剛中的老四,‘怒目金剛’楊震,陸某雖見識淺薄,卻也認得。”宋天烈繼續道:“梅山四大金剛向來與太師爲敵, 日前宋某親率禁軍攻破梅山金剛寨,將三大金剛一舉成擒。陸門主,你可知宋某爲何獨獨留下這‘怒目金剛’不捉,任由他逍遙法外嗎?”陸錦衣神情微變,思忖良久,卻並未作答。宋天烈哈哈笑道:“只因臨行之際,太師囑咐過宋某,除惡務盡,斬草斷根。梅山四大金剛名頭雖然唬人,說白了不過是幾個跳樑小醜,真正的頑劣之徒都在後邊藏着呢。要想將這幫人一舉擒獲,須得留下一根藤,順着摸下去。怎料想,宋某這一摸,嘿嘿,”他故作閒暇地踱了兩步,眼光從三人面上逐一掠過,“卻摸到這嶽臺鎮的財神廟內,摸到了陸門主藏下的好大一條尾巴。”說着屈指在車輪板斧上彈了一下,聲音嘶戾如銼,在這死靜的夜裏,聽來令人格外難受。

就聽廟外一陣亂響,竟不知有多少人趁着夜色掩來,將這財神廟團團圍堵住了。陸錦衣臉色鐵冷,沉聲喝道:“三弟!四妹!廟外埋伏的,想必都是嶽臺鎮的禁軍捕快,不許走脫了一個!否則咱們‘夜行門’難逃滅頂之災!”說着猱身而上,左手掌,右手爪,分襲宋天烈右肩左肋。宋天烈雖是有備而來,卻也料不到陸錦衣說動手就動手,忙將手中板斧一翻,楊震的人頭拋出,攔截陸錦衣左掌,板斧順勢攔在肋下,擋他右爪,腳下也不停,急速後撤,意圖退出財神廟,與門外的禁軍捕快會合,以免被三人圍攻。

陸錦衣變招極快,左掌五指一扣,換成爪功,將楊震人頭扣在手心,猛然向宋天烈面頰推去,右爪卻陡然換成掌法,拍在板斧側面上。他這一掌用勁極爲巧妙,只有三分推勁,剩下七分全是吸力。是以宋天烈非但沒有被他一掌擊退,反被他吸得向前跨進一步。宋天烈一擡眼,陡然見楊震的人頭齜牙咧嘴、怒目圓瞪地襲到近前,心中又驚又駭,忙舉手一攔。匆忙間,又哪裏顧得上着手之處,拇指扣入他嘴內,食指、中指卻插入他雙目之中,黏糊糊地極爲難受。

偷天(3)

陳玄衣此刻才醒過神來,揮手拍向宋天烈後心。陸錦衣喝道:“此處不用你插手,先誅除廟外之人!”陳玄衣兀自猶豫,莊蝶衣一把拉住他手腕,將他拽出財神廟。廟外埋伏的禁軍捕快早已引弓搭箭,見有人出來,紛紛鬆弦。只聽“嗖嗖嗖嗖”的破空之聲,箭矢如雨而下。陳玄衣與莊蝶衣都是夜行門的好手,手上功夫了得,只見四隻手掌左掩右護,上下翻飛,頃刻間竟將漫天箭雨盡數收在掌內。莊蝶衣功夫稍淺,已然嬌喘微微,幾無還手之力。陳玄衣卻揚身而起,手中抓的羽箭甩手射出,只聽慘叫連連,竟有三五人中箭倒地。陳玄衣不等他們再次引弓搭箭,已然撲人人羣中,與他們戰在一處。莊蝶衣喘息稍定,也趕過來幫忙,揮手將偷襲陳玄衣的一名捕快擊倒。怎料陳玄衣絲毫不領情,怒目喝道:“四妹!廟西還有!快去截殺!”莊蝶衣愣了一下,一撇嘴道:“我偏不去,偏要跟你在一起!”陳玄衣憤然長嘆:“都火燒眉毛了,你還耍性子?”揮手擊倒兩人,縱身向廟西撲去。怎料莊蝶衣竟也飛身而起,緊隨他撲向廟西埋伏的禁軍。

此時廟內陸錦衣與宋天烈正戰至緊要關頭,斧劈之聲、掌揮之聲、爪挫之聲夾雜在布帛撕裂桌椅損毀聲中,聽來更是驚心動魄。猛聽宋天烈一聲慘叫,他的車輪板斧陡然間破窗而出,旋轉着將一名捕快攔腰劈成兩截,餘勢不衰,深深地磔入一棵合抱粗的槐樹上,震得槐樹陡然一顫,落葉飄飛如雨。

那些禁軍捕快原是欺行霸市慣了的,何曾吃過虧?陡然遇到夜行門的高手,已然心生怯意,此刻又聽宋天烈慘呼,連趁手兵器都被人扔了出來,多半已死於非命,如何還敢再等? “嗡”的一聲便四散而去。如此一來,卻急壞了陳玄衣,這些禁軍捕快但凡逃走一人,夜行門必定成爲官府誅殺的對象,天下雖大,再無容身之處,一面追殺,一面向莊蝶衣怒喝:“一個也別放走!”莊蝶衣也知事態嚴重,不敢再胡鬧,卻冷冷地扔下一句:“要你管?”反身向廟東那十幾個鳥驚獸散的禁軍捕快追去。怎奈這些人對敵作戰畏怯不堪,逃,起命來卻是奮勇當先,一個個跑得賊快,莊蝶衣如何追得過來?緊趕着殺了三四人,剩下十多個已然分別逃進陋街僻巷裏去了。陳玄衣已然將廟西衆人誅盡,趕過來相助,見是如此情狀,忍不住頓足長嘆:“四妹呀四妹!你誤了大事了!”莊蝶衣渾身輕輕發顫,卻撇着嘴不肯服軟。

便在此時,陡然聽得深巷中傳來一聲慘叫,叫聲短促淒厲,竟是被人擊中要害,一招斃命,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陳玄衣精神一振,忍不住跨上兩步。但這一慘叫聲未落,卻又聽到一聲慘叫,此起彼伏,連成一片,有的慘叫聲相隔甚遠,卻相差無幾,有的卻是三、四聲同時響起,當真猜不透那出手之人究竟是何種雷霆手段。待得慘叫十多聲之後,稍稍一滯,卻又在廟西極遠處響起兩聲,終於歸於沉寂。陳玄衣心神一顫,原來他方纔急着過來相助莊蝶衣,竟然漏掉了兩個,若是讓他們逃回去,後果當真不堪設想。忙一轉身,衝最後一聲慘叫的方向一拱手:“是二師兄嗎?多謝援手。”卻只聽夜風颯颯,再沒有別的響聲。莊蝶衣在陳玄衣肩上推了一把:“人早走了,還看什麼看?原來你自己都沒收拾利索,就來對我吆五喝六的。哼!”陳玄衣臉上露出羞愧之色,忙轉過話頭:“也不知大哥如何了。我們快去瞧瞧。”

兩人穿過廟前的院落,莊蝶衣順手將宋天烈的車輪板斧從槐樹上取下,拎在手中。站在門口向裏一望,只見宋天烈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身下有好大一攤血流出來。陸錦衣卻斜靠着一根柱子,以手撫胸,喘息不已。他胸前長長的一道斧痕從左肩一直劈到肋下,有半寸深淺,鮮血汩汩溢出,染紅了半幅衣襟。這一斧,若非他躲避得快,只怕早被磔爲兩半了。陳玄衣見狀,連忙撕下衣襟替他包紮。莊蝶衣卻踱到宋天烈身前,在他身上輕輕踢了兩腳,見他沒有動靜,笑道:“怎麼不神氣了?當年你將我三哥劈成重傷,人不死,債不爛!死了也得還回來!”說着舉斧劈下。

“四妹!”陸錦衣忙制止她,“宋天烈也是雄霸一時的人物,只因投靠了太師府,才鬧得身敗名裂。人死爲大,況且,他與我總算還有幾分情誼在,你又何必折辱他呢?”這句話說得急了,牽動了傷口,忍不住一連介地咳嗽起來。莊蝶衣冷哼一聲:“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說着一起腳,將宋天烈的身子踢起來,橫着撞到柱子上,又重重地跌在地上,這才甘心。

陸錦衣喘息稍定,道:“你二師兄走了?”

陳玄衣點頭應是。

“唉——”陸錦衣忍不住長嘆一聲,“只可惜他與我嫌隙日深,每次都是這樣來去匆匆,不肯相見,縱然要與他解釋,也沒個機會。今夜若有他在,要救金剛寨那三位統領,自然易如反掌。可是眼下……”說着又一陣猛咳。莊蝶衣頓時來了精神,追問道:“大哥要救三大金剛?”

陸錦衣頹然點頭:“今夜,我原本與那楊震約好了在此地相見,籌劃着如何救他三位兄長。不想事情敗露,被宋天烈一路追到此地,殺了楊震兄弟,將我砍成重傷:唉,當真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可憐金剛寨三位義士,明日午時就要開鍘問斬。英魂垂逝,皇天不佑呀!”

陳玄衣忙道:“大哥不必心急。宋天烈已死,那些禁軍捕快也被二哥誅盡了,此事想來還有挽回的餘地。卻不知大哥是如何籌劃的?”

陸錦衣頹然搖頭:“三位統領都被關押在天牢之內。此地有重重禁軍把守,還有太師府豢養的鷹爪暗中護持,可謂固若金湯,縱然有幹軍萬馬,急切問也難以攻破。爲今之汁,只有盜取太師的相印,僞造一封刑前核審的書札,將:位統領從牢中解押出來,再動手解救,太師相印就存放在太師書房之內,此地有‘神工’蓋天奇佈下的機關消息,尋常人根本接近不了。我幾次試探,對這些機關消息的佈置已瞭然於心,原打算今夜就動手,可惜此刻重傷在身,實在是有心無力。二弟他又如神龍一般,見首不見尾。這,這,這卻如何是好?”莊蝶衣秀眉一挑,道:“區區一個太師府罷了,又不是龍潭虎穴。既然大哥不良於行,今夜這一遭,就由小妹代勞便是。”說着便欲往外走。陳玄衣急忙拉住她:“四妹,你急什麼?先聽大哥吩咐。”陸錦衣也責備道:“四妹,你這毛躁任性的脾氣,到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 ‘神工’蓋天奇以一手機關消息之術享譽江湖多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這一耍性子不要緊,毛手毛腳地觸動了機關,自己深陷囹圄不說,還累得金剛寨三位統領無從搭救。這後果,你擔待得起嗎?”

偷天(4)

陳玄衣生怕莊蝶衣頂嘴,觸怒陸錦衣,忙在她衣袖上扯了一把,單膝跪在陸錦衣面前,雙手抱拳道:“大哥!讓小弟去走一趟吧。”陸錦衣怔怔地瞅着他,雙眼中露出幾分遲疑。陳玄衣繼續道:“數年前,小弟夜探太師府,也曾領教過蓋天奇的機關消息之術。這些年來,小弟一直思忖着如何才能從他的天羅地網下全身而退,雖不敢說有十足的把握,但若有大哥暗中指點,想來不會有差池。”

陸錦衣沉吟不語,他深知陳玄衣生性謹慎,處事三思而後行,他既然敢說這句話,必定已有成竹在胸。他擡頭瞧了瞧天色,道:“此刻已近三更,眼見着就是財神爺壽誕的日子。嘿嘿,不光咱們夜行門供奉財神,那些整日思忖着如何斂財的達官貴人們,更是費心勞力地巴結他。按照慣例,今夜太師府要焚香禱祝,由太師親自主持,到時候府上護衛大都要到大殿去列班。三弟,你若要動手,這就是最好的時機。”陳玄衣斬釘截鐵地道:“大哥儘管放心!小弟定當不辱使命!”莊蝶衣也忙道:“還有我!也會盡力協助三哥,把太師的相印盜出來,磨成齏粉,揚到黃河裏,急死太師府這幫渾小子!”陸錦衣忍着傷痛站起身來,拍了拍陳、莊二人的肩膀:“好!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動身。”

第二章太師府

雖說掌門師兄在太師府任職,陳玄衣這些年再沒涉足太師府半步,但他始終忘不了當年在太師府受過的傷痛與屈辱。是以這些年來他暗中一直打探着太師府的一舉一動,自然,也就見證了太師府這些年是如何從一個半頃小宅擴建到當今軒榭相連、亭廊轂湊的權相府邸。這其中有多少毀室移院的離亂,有多少傾家蕩產的傷痛,又有多少任憑細民百姓淚灑黃塵,卻依舊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地殘忍與霸道,陳玄衣自然是一一熟記於心的。

穿亭越榭,轉廊踱軒,有多年爲盜行竊的功夫在身,再加上陸錦衣的籌劃指點,陳玄衣巧妙地繞過了一個個明崗暗哨,避過了一隊隊巡邏護衛,終於慢慢接近了太師府的書房,也就是存放太師相印的所在。陳玄衣一身夜行衣,像一隻蝙蝠緊緊貼在假山的暗影裏,雙目微闔,一雙耳朵卻微微顫動,將四周一絲一毫的聲響盡數納入耳際。

大約一頓飯工夫,陳玄衣已將此處護衛的情況都摸清了:死衛共有十二人,門前廊下站了兩個,臺階下又兩個,剩下八個則分別站在四角,監守着東西兩面以及後門後窗。活衛則每八人一隊,隔半盞茶工夫巡視一次,聽他們與死衛對答的口令,每次都不相同,想來是早已約好的,即便抓來一個套問出口令來,不知應答次序,仍然要暴露行蹤。

陳玄衣暗暗一掂量,這些死衛雖說武功平平,但要在頃刻之間將他們盡數制服卻不弄出一點聲響,也是萬難之事,更令人擔憂的還是那些隱身暗處,即便以陳玄衣這份謹小慎微的功夫,仍舊未能找出其藏身之地的暗衛。據大哥陸錦衣所言,太師府網絡、人才甚廣,光是在武林中有名有號的人物就不下百數,這些人每夜都會輪班值守,有的坐鎮某一處宅院,有的則隱身暗處,伺機而動。今夜乃財神壽誕,太師府內祭祀相慶,但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被請到前院蹭喜沾財去了。眼下書房內燈火通明,卻並無人影走動,也無任何聲息傳出,想來只是個空殼,並無高手坐鎮,但那些暗衛卻必定還在。這些暗衛佈置每日一換,夜夜不同,都由“神工”蓋天奇一手操辦,餘人不得染指,即便身居要位如陸錦衣,也是絲毫不知內情,自然也就幫不上陳玄衣什麼了。

陳玄衣正自躊躇無計,思忖着要不要冒險一試時,卻聽半空裏衣袂飄飛聲響,有一個夜行人從假山上飄搖而下,直撲入花叢間。陳玄衣心神一顫,只從那窈窕的身姿上,他就能認出來的並非別人,正是四妹莊蝶衣。可她的那身輕身功夫雖不見得勝過自己,卻也絕弱不到哪裏去,何以竟會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呢?陳玄衣忍不住皺了皺眉,這隻怕又是她故意爲之的,這個四妹,又因爲沒讓她來盜取相印耍小性子鬧小脾氣呢!

果然,那幾個護衛聽到動靜,互相打個招呼,便分出兩人來查探。只見他們雙手握槍,在花叢疏影間一陣亂刺,將那些花瓣花葉刺落了一地。莊蝶衣一聲輕笑:“你們在找我嗎?”說着陡然出招,兩隻玉手閃過兩杆長槍,迅疾準確地刺在兩人頸側大動脈上。她下手極重,只聽那二人悶哼一聲,便即軟倒在地,已然暈過去了。另外幾名侍衛互相招呼一聲,一邊鳴哨示警,一邊圍攏過來。

莊蝶衣極是興奮,不等護衛們近前,竟先一步掠出花園,衝入護衛羣中,玉掌翻飛,與他們混戰在一起。那些護衛如何是莊蝶衣的對手,慘叫聲此起彼伏,轉眼間已有五人中招倒地。

便在此時,卻聽房檐下有人冷哼一聲:“都給我退下!”話音未落,一條黑影已如蒼鷹一般撲棱棱飛撲而至,兩隻枯瘦的鷹爪一上一下分別抓向莊蝶衣的頭頂後頸。莊蝶衣識得厲害,忙低頭避過。可那鷹爪上鋒銳的指風已然激散而出,吹過莊蝶衣髮際,將她用來束髮的巾幗吹斷,滿頭長髮四面飄揚起來。莊蝶衣豈是那肯吃虧的主兒?暫避之後,身子陡然一轉,竟然旋身而起,從黑影頭頂掠過,一掌當空而下,直向對方頭頂拍去。那黑影也不示弱,身子一轉,與莊蝶衣鬥在一處。就見兩條黑影不停翻滾纏鬥,越翻滾越高,越纏鬥越急,漸漸已升至半空,約約綽綽,迷迷離離,模糊成一團,看不清招數章法了。

“哧!”陡然一記破空之聲響起,卻是一支羽箭從旁邊一叢蒼翠的鬆冠中射出,直取莊蝶衣咽喉要害,其聲甚利,其速甚疾,其聲勢甚是鋒銳無匹。陳玄衣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忍不住就要出手。他心裏自然明白,莊蝶衣如此做法,不過是要將隱身暗處的護衛盡數引出來,替他陳玄衣掃清障礙。他若貿然出手,只怕辜負了她這份苦心。可,他又如何能將她置於九死之地而袖手旁觀呢?

就在陳玄衣欲動未動之際,莊蝶衣忙一扭頭,避過咽喉要害,競張嘴咬住羽箭,陡然旋身而落。陳玄衣看得清楚,她在旋落之際,滿含深意地向這邊掃了一眼,那一眼深沉婉轉,是在安慰他,縱有千難萬險,自己也能從容應對,不必爲此掛心吧!是在提醒他,縱有幹情萬緒,也得暫且忍下這一時,以免功虧一簣吧!亦或是在報復他,這千般相思萬般依戀競換不回你青眼一顧,倒不如索性死在你面前,讓你痛悔一生,再不能有一時一刻相忘吧!林林總總,牽牽絆絆,陳玄衣一時心亂如麻,渾沒了主張。就在他這一猶豫的間隙裏,莊蝶衣從衣袖中甩出一匹長綾,如長虹經天一般甩出三丈多遠,纏住假山上一棵觀景鬆的枝幹,藉着回扯之力,不等身形落地,已然向假山上蕩去。

偷天(5)

此刻書房左近的護衛都已亂作一團,雖不敢擅離職守,卻都欠着身子伸着脖子向這邊張望,周遭的活衛更是一邊吵嚷着一邊加緊步伐趕來助陣擒賊。

那隱身鬆冠中的高手,想來精於射術,“嗖嗖嗖”一連三響,三支羽箭急襲而來。這三箭出手極有算計,第一箭不取莊蝶衣,卻“哧”的一聲將長綾射斷。莊蝶衣失去憑持,身形不由一墜。可緊隨而至的兩支羽箭所取正是她腳下尺許處,瞧這情勢,非要將她雙腿射穿不可。

陳玄衣再也隱忍不住,正要動身出手,陡然間肩上壓力一重,竟是被人硬生生按住了。陳玄衣驚駭欲絕,身爲夜行門弟子,輕功高絕自然不在話下,但更爲緊要的還是謹小慎微的心思。出道十多年來,雖也多曾遇過劫難,但被人悄無聲息地切近身邊而仍無所覺,卻還是第一次。陳玄衣正欲放手一搏,卻覺那按在肩頭的手掌並未制住他的穴道,更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反而極是和藹親切地輕輕拍了兩下。陳玄衣只覺渾身反抗之力頓消,扭頭看時,卻見大師兄陸錦衣正站在身側,一雙眼睛卻滿懷關切地盯着尚在半空未脫險境的莊蝶衣。陳玄衣只覺心頭一寬,有大師兄在,斷然不會讓四妹有任何閃失的。再扭頭看時,卻見莊蝶衣將雙臂一抖,兩隻衣袖便如兩片蝶翼輕輕舞動,藉着這一絲之力,競將整個身子傾側了三分,險如毫髮地避過了那兩箭。只不過,莊蝶衣如此做法已用盡最後一絲力,再無內力可發,再無外力可借,只能任由自己向假山下臨的那方清潭中墜落。

然而,她的危厄情勢纔剛剛開始。“嘩啦”一聲,從水中陡然探出一隻手掌,枯瘦如鬆根,細長如竹篾,五片指甲卻色呈湛藍色,如五柄尖細鋒銳的剔骨小刀,直刺向莊蝶衣後心要害。那些激散而起的水珠,競在他內力催逼之下,化成一團水汽,圍着手掌指甲氤氳繚繞,也幻成五柄刀形向上急刺。莊蝶衣再無還手之力,只將頭側了側,向陳玄衣藏身之地瞥了一眼,眼神中滿是幽怨之意。

只聽“哧”的一聲,一道綠光從岸邊花叢間射出,一閃而過,正中那隻枯爪的掌心。那隻枯爪陡然一晃,急速回收,重又沒入水中,不見蹤影了。那片綠光射入水中,陡然一慢。衆人這纔看清楚,那競只是一片小小的竹葉而已,邊緣處還絲絲沁出血痕,終究是傷到了那隻枯爪。緊隨綠光其後急速而下的,是一道灰影,將莊蝶衣眼見要落入水中的身影一把攬起,橫渡水面,直向假山下陳玄衣藏身之地撲來。

陳玄衣提到嗓子眼兒的一顆心這才落地,有大師兄主持大局,已然履險如夷了,怎料二師兄競也潛入太師府暗中護持,更是萬無一失。陳玄衣暗自慶幸方纔沒有貿然出手,也虧得大師兄見機得早,將自己制住,否則徒然暴露身份,未必幫得上什麼忙,說不定還會成爲兩位師兄的累贅。

二師兄葛布衣半空中陡然揮掌,竟是拍向隱身暗處的陳玄衣。旁邊的陸錦衣應變極速,一挺身攔在陳玄衣身前,揮掌硬接了葛布衣一招。他們師兄弟二人同門學藝多年,卻因性格不合,少有切磋的機會。自從陸錦衣繼任夜行門門主,將葛布衣逐出師門以來,兩人更是刻意迴避,未曾正面朝過相,自然再沒有動手的機會了。今夜是兩人數年來第一次交手,雖只一掌,卻都已運足九成力道。

只聽“轟”的一聲,陸錦衣身子向後撤出一步,虧得陳玄衣暗中出掌在他後腰一撐,這才止住身形。饒是如此,陸、陳二人都覺渾身俱是一麻,呼吸也不由得一滯,連忙調運內息運轉四周,數息之後,這才順暢起來。

葛布衣身子倒縱而回,左手穩穩攬住莊蝶衣,右手牽過向他急射而來的三支羽箭,衣袖一甩,竟然倒射而回,逼退那使鷹爪功的黑衣人,去勢競不弱於那善射的高手。此刻,那射入水中的竹葉前後飄蕩數轉,終於浮上水面。葛布衣腳尖一點,就在這片竹葉上借力,再次飄搖而起,橫渡三丈水面,沒入那一片奇石花樹的暗影中。

一羣護衛“呼呼啦啦”地擁人那片園林裏,數十杆長槍四處亂扎亂刺,鬧得沸沸揚揚,卻哪裏還有葛布衣與莊蝶衣的影子?

陸錦衣雙手袖在身後,雙目望着園林間熙熙攘攘的景象,目光中卻隱現悠遠之意:“好一個‘偷天鬼’!數年不見,非但輕功登峯造極,已人化境,這招掌法,這份內力,競也精進如斯。別說你和四妹難以望其項背,假以時日,就連我這個大師兄只怕也自愧不如了。今日難得有此良機,正好與你一校高下。三弟,你可小心從事。”說着縱身而起,人尚在半空中,陡然一喝,“孤鷹、沈連珠、枯龍,你們三個隨我來。其餘人等,各歸其位,各司其職,防備再有逆反之徒乘虛而入!”那使鷹爪功的黑衣人孤鷹,隱於樹冠暗箭傷人的沈連珠,匿於水底伺機而動的枯龍聞言,都從隱身之處現身,隨着他一路追下去了。

方纔電光石火間變數太多,陳玄衣一時尚未醒悟過來。二師兄何以要向我出手呢?難道他是怪我將四妹的生死置之不理?亦或是別有隱情?然而此刻卻容不得他多想,大師兄臨去之際那番細語,分明是囑咐自己趁亂行事。眼下孤鷹、沈連珠、枯龍這些高手都已離去,只剩下慌亂無措的侍衛,人數雖衆,卻又能奈我何?當即從暗影中閃身而出,只一個起落便已撲入書房廊下,一揮衣袖,將一面透氣用的閣窗推開,一晃眼的功夫,已然鑽了進去,那閣窗也輕巧巧地復又關上,哪裏有一點痕跡?

陳玄衣爲盜多年,只用鼻子一嗅,便能嗅出所取之物藏於何處,更何況臨行之際,大師兄已然將書房內的佈局詳細給他介紹過一遍,只一炷香工夫,他已從擱物架的一個暗格裏找到了那個錦緞盒子。陳玄衣極是謹慎,從衣袖中取出一枚三寸長的竹籤,輕輕地順着盒蓋邊緣劃了一週,確定沒有異樣,這纔將其挑開。

只見盒內空空如也,並沒有太師相印,卻有一股紫色煙氣噴射而出,迅速瀰漫開來。陳玄衣心中暗叫不妙,屏住呼吸,背脊一弓,雙腿一屈,整個身子已然向後彈跳而出。他這一舉力道用得極大,背脊撞上窗櫺,頓時將其撞碎。此刻他已顧不得驚動外面的侍衛,只圖儘快逃離這間屋子,然後憑藉着夜行門的輕身功夫,逃之天天。怎料背脊上一陣冷寒,竟被利器刺中。陳玄衣雙手向牆壁上一拍,硬生生止住身子,順勢向前一滾,躲到屋子正中。回頭看時,那窗子已然被他撞得粉碎,窗外佈下了一張網,網上閃閃爍爍地扎着長短不一的刀刃,其中有三柄兀自掛着血痕,方纔割傷他的就是這些刀刃了。虧得他見機得早,應變也快,這三JJ所傷都只有寸許深淺,並不致命。

偷天(6)

卻聽房樑上有人哈哈一笑:“既然落人咱們兄弟的‘天羅地網’中,豈能容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仰頭卻見一個五短身材的矮小漢子,雙手各執一面大如斗笠的鑼鈸,當頭罩下。

陳玄衣暗暗叫苦,太師府延請來護院的江湖人物中,頗多成名多年的能人異士。方纔現身的孤鷹、沈連珠、枯龍三人,手底下雖各有絕技,卻也算不得頭面人物,而此刻露面的這個矮小漢子,卻是與“鬼斧”宋天烈齊名的“神工”蓋天奇親傳的兩大弟子之一,號稱“天羅”的羅盡歡。

與羅盡歡一同發動攻勢的,卻是站在窗外的一個愁眉苦臉的黃衣漢子。他手臂極長,五指也如鋼叉一般鋪張開來,每根手指上都纏着幾匝銀灰色的細絲。只見他雙臂、雙肘、雙腕、十指皆不可思議地一陣亂扭,那些細絲便陡然收緊-卻聽四周窗子“咔嚓咔嚓”聲不絕於耳,窗櫺都被細絲箍斷,窗扇跌落下來,每扇窗外,競都張掛着一面縛有長刀短刃的蠶絲網。想來,此人便是“天羅”羅盡歡的師弟,“地網”汪四海了。

陳玄衣自知落入“天羅地網”的埋伏之中,要逃出生天怕是千難萬難了,但他卻不能束手就擒,縱然難逃一死,也要奮力一搏,既然要搏,就索性搏個血性昂然,驚天動地。只見他身形一扭,竟不向四面尚未合攏的“地網”突圍,反而知難而上,雙掌拍向羅盡歡的雙鈸,力求從此處盪開一條血路。羅盡歡也未料到他競有此舉,“咣”的一聲,雙鈸同時被他擊中,聲勢震天。羅盡歡下撲之勢陡然受挫,競被他逼得倒飛而回。陳玄衣原本要趁這一線之機逃走,怎奈羅盡歡雖生得矮小,卻是天生神力,直震得他雙臂發麻,體內氣息一滯,縱有絕世的輕功也施展不出來。羅盡歡雙腳向房樑上借力,再次舉鈸而回,以泰山之勢壓頂而來。陳玄衣無奈,只得奮力舉臂硬挺。以力抗力,原本就是夜行門弟子最忌諱的,以己之短,擊彼之長,他如何是羅盡歡的對手?被他硬壓着落下地來,強撐着身子不至於跪倒在地。

“丁零當啷”幾聲脆響,“地網”汪四海身子兜轉,細絲收緊,四面蠶絲網破窗而入,一齊向陳玄衣裹來。陳玄衣一時間也分不清周身上下被刺中多少刀,只覺得寸寸肌膚火辣辣地疼痛難忍,再加上羅盡歡那雙鈸壓下的千斤之力,整個身子幾欲爆裂開來,終於一仰脖子,吐出一口血。

就聽屋內有人冷然一笑:“此人功夫雖粗淺,性子倒執拗,如此硬撐下去,勢必當場斃命。到時候陸老大若討要起師弟來,咱們可賠不起。你們兩個都收手吧。”“天羅地網”師兄弟二人齊聲應諾,都撤了開去。

陳玄衣曉得此人必定就是“天羅地網”的師父,精通機關消息之學的“神工”蓋天奇。他想轉身瞧瞧此人的長相,縱然是死,也曉得死在什麼人手中。可不等他扭轉脖頸,卻覺後心陶道穴一麻,眼前一黑,就此不曉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