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女和怪怪娘

　　大丫兒是個乖巧的孩子，可她命太苦了。她還不記事兒時媽就走了。爸爸是獨子，爺爺奶奶又死得早，父女倆沒法過，只得把她送到姥姥家。姥姥呢，也是個苦命人兒，三十多歲就孀居，守着一個閨女艱難度日，剛過六十，閨女又走了。多虧有大丫兒爸爸這個女婿，接長不短的來看她。本來，閨女死後，大丫兒爸就想把她接過來住，可她不幹，怕影響姑爺再找對象，就把大丫接回了自己家。
　　大丫兒真是個好孩子，從小就聽話好學，五歲上就能幫姥姥燒火做飯、幹零活，六歲就會洗衣服，縫縫補補，特受人喜歡。爸爸在外邊工作，半個月纔回來一次，大丫兒見着爸爸總是親不夠，見別的孩子在媽面前撒嬌，老是吵着要爸爸給她找個媽。姥姥也勸他，有合適的趁早找一個，你看我眼看就奔七十了，身體又不好，說不定哪一天走了，孩子沒人管，你們爺兒倆多可憐。大丫兒爸心想也是，可就怕找個後孃招不得孩子，讓大丫兒受屈。
　　俗話說，丈母孃疼姑爺實頂實。大丫兒姥姥爲姑爺找對象的事兒，真是下了不少功夫。她左託人又託人的張羅，總算給找到一個老姑娘。
　　這老姑娘說起來挺怪。三十二了，膀大腰圓，濃眉大眼，整天一身藍黑便裝，頭髮留的比一般男的還短，走路騰騰的像個大老爺們。有一回她在路上走，帶個大草帽，一個問路的竟叫她“老大爺”，她一擡頭，想笑沒笑出來，擡手一指，沒言聲，回來照着鏡子笑了半天。據村裏人說，這姑娘可能是“二異子”，按醫學上說就是生殖器異常。爲啥這樣說呢？二十四那年，她曾經結過一次婚，據說是入洞房後根本不讓新郎靠近，衣服也不脫，連着三天都這樣，家裏接回門住了三天婆家再來接，她怎麼也不回去，那男方新婚守了一個月空房，連着接了不下十次都不回，沒辦法只得離婚。就這樣，老姑娘就在孃家呆了下來，眼看着哥哥的孩子都該結婚了，她佔着房子不走，哥哥嫂子見她就沒好氣，嫂子還時不時的甩咧子。她老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背地裏勸，磨破嘴的說，她總算有了點話口。可有一條，找對象她有條件，這第一是男方必須得在外邊工作，每月只能回來一次；這第二是不能叫她給生孩子；第三是家裏沒有父母老人；第四是得她當家，男的掙錢都得交給她。她媽一聽就懵了，心說就你這沒有女人樣的老姑娘，還有這沒法讓人接受的條件，我看打着燈籠也難找到，可爲了閨女，也爲了兒子孫子，也得給找呀。
　　你別說，這事兒也湊巧，那天她媽去孃家，說起來老閨女的婚事，正好讓大丫兒姥姥聽到了，大丫兒姥姥一聽有門，幸虧沒提家裏有孩子這個條件，回去和女婿一說，沒想到女婿竟說：“我看這條件能應，您看着行就要。”你瞧，這丈母孃給姑爺找對象，好像是老太太搞對象似的。老太太忙託人給說，倆人一見面，老姑娘又把她的四個條件重複了一遍，大丫兒爸說：“沒問題。不過，我得告訴你，我可結過婚，還有個女兒，現在她姥姥家，多會兒她姥姥沒了，得允許她回家。”老姑娘一聽，馬上說：“是姑娘還行，要是小子還真不行。”大丫兒爸爸問爲什麼，老姑娘一笑，說了聲“你們男的沒有好東西。”大丫兒爸聽了有點不解，也沒再問，倆人就算成了。
　　新婚之夜，老姑娘說身體不舒服，不讓大丫兒爸爸動她，大丫兒爸爸是結過婚的人，以爲是女人來“事兒”了，挺聽話，倆人雖說在一個牀上，竟誰也沒碰誰。三天婚期一過，就上班走了。老姑娘媽回家一問，就急了，生怕再像上次那樣讓人“休”回家。經媽一再追問，她這纔講出自己埋在心裏的隱私。
　　那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有一次在莊稼地裏幹活，她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想方便，剛脫了褲子蹲下，就見從對面闖過來一個大小夥子，褲子褪到大腿下邊，手裏攥着那個直挺挺的“傢伙”就衝她來了，她一下子嚇懵了，“嗷”的驚叫一聲就跑了出去，幸虧沒被追上。回家後蒙着被子躺了三天，媽問她怎麼回事她也不說，讓她看醫生她也不去，從那以後她就特恨男人，立志一輩子不嫁人。爲了避免讓男人欺負，她整天一身男裝打扮，從不跟男生交往。那次結婚，是頂不住媽的壓力，不得已而已。新婚之夜，她見新郎一脫衣服，就想起那個壞小子，怕得要命，心裏哆嗦成一個，以後只要一想起這事兒，就害怕。
　　找到病根，媽心裏算是踏實了好些，用自己的親身經歷給她講男女那點事兒，說女人結婚就得跟人家同牀，就得給人家生孩子，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不讓人家動到哪兒也說不出去。處女都要過這道關，過了這個坎兒以後就沒事了。經媽這一開導，她總算開了一點竅。這以後，大丫兒爸爸嚴格遵守婚前的約定，堅持每個月回家一次，開支後留下飯費和零花錢都交給她，就連給大丫兒她們多少都不瞞着她。每次回來又給她買吃的又給她買穿的，待他溫溫雅雅，體貼入微，尤其是同牀就寢時她不願意的事絕不強行。日久天長，見大丫兒爸爸對她這麼好，慢慢地打消了恐懼心理，逐步抹去了心裏認定的“男人都沒有好東西”的壞印象。大約過了仨月的磨合，終於開始了正常的夫妻生活。
　　夫妻關係好了，可三十多年從沒離開過媽的老姑娘，一個人過日子又覺得孤單，開始她還接長不短的回家看看，不料結婚還不到一年，老媽突然發病，沒到醫院就死了，可巧這時她又發現自己懷孕了，就更感到孤獨。丈夫一回來，她就拽着他不讓走，丈夫呢，也不能總陪着她不上班呀。怎麼辦，大丫兒爸試着對她說：“要不然把大丫和她姥姥接過來和你作伴？”老姑娘一聽，心想，要是有個小姑娘作伴還差不多，我說啥是啥，再來個老太太就麻煩了，是我伺候她還是她伺候我？大丫兒爸見她一打楞，又忙說，“要是你不願意，就算我沒說。”老姑娘又一想，小孩子什麼也不懂，有個老人也好，尤其是我又懷孕在身，什麼經驗都沒有，興許還更有用呢，於是就答應了。
　　大丫兒聽說爸爸要接她回家，自己要有媽媽了，高興的不得了。可姥姥聽了怎麼也樂不起來，她說：“把大丫兒接走我沒意見，可我一個土埋半截的老婆子就不去了，我和人家非親非故，這年頭誰能招得老人呀。”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大丫兒見姥姥這麼說，也反悔了，對爸爸說：“要是姥姥不去，我也不回去，您回去問問她，要是同意姥姥一塊去，我就認她這個媽，要是……”沒等大丫說完，大丫兒爸爸就說：“這我都跟她說了，是她同意才讓我來的。”大丫兒一聽，高興的抱着姥姥說：“好了，我們要回家了！”
　　第二天，大丫兒爸爸和老姑娘一塊把娘倆接回了家，讓人想不到的是，大丫兒剛一見老姑娘的面沒等爸爸介紹，就撲上去甜甜地叫了聲“媽！”叫的老姑娘怪不好意思的。老姑娘呢，別看對男孩子不待見，對大丫還真有緣，特別是聽大丫兒叫她“媽”，更是高興地不得了，把她抱起來就親了一口。大丫兒爸爸還沒想好該怎麼給她介紹岳母時，老姑娘竟衝着老人鞠了一躬，紅着臉也叫了一聲“媽！”見到這情形，老人情不自禁的落下了眼淚，上前拉住老姑娘的手說：“好了，我孫女又有媽了，這回我總算放心了。”老姑娘說：“您老放心，我會把大丫兒當成親閨女一樣對待，您呢，也和我們一塊兒過，您就拿我當您的親閨女。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這老姑娘說話還真算數，在以後的日子裏，娘仨過得和和氣氣，親熱無比。幾個月後，老姑娘生下了個大胖小子，一個月子，老人都沒讓她下炕，挑着樣兒的給她做好吃的，大小便都不讓出屋。大丫兒呢，更是勤快，一天到晚媽長媽短的叫個不停，什麼活兒都搶着幹，特別對那個小弟弟，更是疼愛的不得了，讓這個後媽更是感動。孩子滿月那天，大丫兒爸爸忽然笑着說：“我看，咱給小子找個人家送走吧！”大丫兒一聽就急了，忙摟着小弟弟問：“爲啥，我可不讓！”她爸說：“爲啥，問你媽呀！”老姑娘一笑：“別聽你爸瞎說，我可不許。”她爸說：“那你的條件就算作廢了？”“去去去，該幹啥幹啥去，別在這兒瞎扯。”老姑娘推着她爸不讓往下說。背地裏，老姑娘偎在大丫兒爸懷裏撒嬌說：“你不能多回來幾趟嗎，人家想你嗎！”大丫兒爸說：“你不是有約定，必須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嗎，我要是違約，你還不得把我關在大門外呀！”“討厭，就知道揭人家的短。”老姑娘朝丈夫胸前打了一下嗔怪的說。
　　從打老姑娘生下兒子，一家子過得更加紅火。可天有不測風雲，大丫兒姥姥來他家不到一年，就得了重病，住了半個月院就沒回來；老姑娘的兒子呢，從打姥姥走後就發燒，大小醫院瞧了個到，也沒找到病因，最後還落下了後遺症，直到三歲纔會一搖一擺的走路。這可愁壞了老姑娘。大丫呢，不但不嫌棄，反而更加疼愛這個殘疾的小弟，還時不時地勸慰她媽，說要一輩子照顧這個小弟，讓老姑娘挺感動。
　　該上學了，大丫兒領着弟弟一塊兒去學校；遇到下雨下雪天，大丫兒揹着弟弟走；做作業，大丫兒自己做完功課，就輔導弟弟學習，給他講故事；弟弟要學騎車，大丫兒給扶着幫着練；弟弟考上了大學，大丫兒親自給送到學校……爲了照顧爸媽，減輕家裏負擔，大丫兒唸完初中就參加了工作，直到二十八歲纔在本村找了個對象，離家僅隔幾百米。大丫兒女婿也是個通情達理的好青年，對老丈人、老岳母十分孝順。老姑娘見人就說，“我那乖女兒，天底下也沒地方找去，我可真是有福之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