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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下囚投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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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下囚投訴(1)
自淪爲詩人之後,俯首甘爲筆下囚。回想和筆初戀的那份顫慄,那份期待!
  常假借一句“民間諺語”和詩歌界的朋友自嘲,說是:如果你什麼也幹不成了,那麼你還可以寫寫詩。
  自淪爲詩人之後,俯首甘爲筆下囚。回想和筆初戀時那份顫慄,那份期待,那份默契,仍然是一種甜蜜的深愁。那時無論日常生活多麼單調,工作多麼勞累,環境多麼孤獨,都有一位忠實伴侶可以依靠。尤其是偶有所得,猶如街頭萬面之中突遇其容,那又驚又喜、欲淚還笑的心緒,勝過天下無數情種。與筆成親後,從此爲其勞也受其蔭,日日相守無需芳心設約。有時也怒其跋扈,怨其嘮叨,嫌其年歲漸長,不復當年明眸皓齒,卻自知再無一個法庭能判決這宗離婚案,甚至死亡。
  更深一點自嘲,除了寫詩,你還能幹點什麼?
  於是,便寫點散文,仍是和筆有關,算不上外遇。
  最初臥於掌心的是一支六毛三分的兒童鋼筆。用它抄了一部又一部的《普希金詩選》、《海涅詩選》;抄整章的《奧勃洛摩夫》,整本的《飛鳥集》;還寫了第一首成形的小詩《致杭城》。雖然也收集了當時流行的各種塑料小鋼筆:熱水瓶式、傘式、紅燈式,僅爲觀賞而已。兵器十八般,得心應手的不過是一把無名小匕首。直至這兒童鋼筆鞠躬盡瘁,筆尖分岔,還請了同隊知青代磨,寫出來的文字到底音容全改,只好忍痛棄之,因此數月盡在徘徊之中。
  在這其間有了一首《致大海》,用圓珠筆謄出來,字跡肥頭胖腦,市儈氣十足,真是噁心!從此恨極圓珠筆。非用它複寫不可,便央人代勞。求不到人時,只好釅茶佐之,釅茶退濁氣也。
  老姨媽見我成日魂不守舍,將她一支老式派克筆贈我,叮囑我不要遺失,說是筆尖含有黃金,價格昂貴。那時的我全無價值觀念,只知道那金筆尖一試,果然傾城傾國。再說它永不會分岔,我們便可白頭偕老了。
  於是用它寫《致橡樹》,寫《思念》,寫《也許》,寫了許多當時洋洋得意、過後慘不忍睹的文字。1981年去南昌參加廬山筆會,在火車上,有個獨具慧眼的小偷將我的大提包拎走。我身無分文,顆粒未進,在異鄉流浪兩天,只有一個念頭:但願小偷不知那筆尖是金的,說不定隨手拋在水溝、路邊,正好讓我撿着。
  父親先接電報,見是洋裝和錢糧全軍覆沒,笑罵一聲糊塗,仍去泡他的功夫茶。數日後,見我滿臉喪氣進家門,心中明白大半,追問:“夾子也丟了?”半晌相對嗒然無語。
  我的夾子向來有三:稿紙、地址本、筆。
  1979年,我的生日恰好是《致橡樹》在《詩刊》發表。老父特物色一株好筆鐫幾個字送我。時值有老派克在手,目不斜視,順手貶入冷宮,久不問津。父親提醒,找出來也不灌水,隨便一蘸就寫幾個字:“曾經滄海”。不料這筆能通人性,一觸手便搖頭擺尾,寫出的字跡該瘦的地方纖纖,該肥的地方盈盈。這時猛然聽到蟬聲逼人,天氣炎熱,又覺肌腸轆轆,還聞到花香淡淡拂面,原來父親在我書桌上插了一朵紅玫瑰
  這又寫了《神女峯》,寫了《會唱歌的鳶尾花》。紅顏薄命,美筆難再。有次出訪,外國同行和我交換禮品,我翻遍小提包,名片也都分贈乾淨,人家是須眉男子,否則我真願意將個珠繡提包贈他。無奈只好拔出鋼筆,強裝笑容,眼睜睜任它悶在他人的衣袋裏遠去,呼救之聲依稀可聞。嗚乎!
  這以後,舅舅從美國帶給我一對精裝筆盒,華貴則華貴矣,只作壁上觀,不能操持日常家務。我家夫君因爲種種微績所獎之筆成打,團團圍坐筆筒裏,試一支便嘆一口氣,緣份未到呀。
  這時寫東西,不是突然摔下一大滴墨水來,便是屢屢劃破稿紙。粗的筆劃渾濁粗鄙,細的筆觸小裏小氣。不得不回信時,便像喝醉了一般,寫到末了,不耐煩到極點,竟惡言以對,活該朋友們倒黴。
  還是我小妹,不過讀五年半書便插隊去,回來工作後又考計院的函授,成績門門前列,單位獎一支金筆,拿來“進貢”,真是柳暗花明。

不過,再不攜它出門,怕被竊,怕失落,怕被我自己當禮品送掉。
  有時讀某些好心的文章,真想告訴搞評論的朋友:倘若我的文字園地裏長出什麼奇花異草,全是我的筆玩的把戲。如果你在哪個道坎摔了一個大跟頭,摸摸頭上腫起的大包,別罵我。也許那時我的手中只有徒具筆形的塑料或鋼鐵片而已。
  筆魂何在!
  下篇一支好筆在手,香茗嫋嫋在側,美詩美文並不即時瓜熟蒂落,還有不少旁枝末節呢。
  儘管鼓浪嶼向來以無飛塵和無噪音聞名,可在過獨身生活時,每日從高溫操作的流水線下班,進家門先用抹布將桌椅牀櫃擦拭一遍,再雙膝跪在地上,將方磚搓洗得赤紅。接着便是沖涼,洗衣服,一件一件抖平晾在院子裏,然後愜意地縮在我的寬背大藤椅裏,面對我的書桌、檯燈,甚至我的夜來香,開始讀書寫作。別人院裏的夜來香是否也這麼安祥馥郁呢?
  成家之後不僅要聞廚房油煙,尚有幼兒不時以槍口頂住後腰突襲,自然不能像從前那麼挑剔。一張書桌仍是要乾乾淨淨,容不得半點紙頭。丈夫的書桌上卻是紙山書海,偶爾還要繁衍到我的桌界,每次都毫不客氣地打掃過境。
  結婚時買了一張當時式樣挺流行、價錢也不便宜的書桌,不知怎的總看不順眼,用不順手,照例歸丈夫收容。只好拉出婆婆三十年代結婚時用的一張老式桌子,四條腿用塑料膠紙包紮固定,鎖子全壞了,抽屜也關不緊,一用至今6年多。讀陳若曦家常文章,說其“達令”段先生親手做了一張大書桌,處處以金色鉚釘加固,希望大文豪的太太能享用終生,一如他們的婚姻那般天長地久。回頭便數落丈夫,大書呆子一個罷。丈夫因此發奮,自己動手設計三座一套的大書櫥,又自己找木匠。那幾個月,整天看他手執鋼尺煞有介事在房間來回測量,我和小兒子顛前跑後出謀劃策。計劃常常改動,材料又總是接不上,然後又是裝玻璃,配鎖子,請朋友借車拉回家,沿牆一溜擺開,果然輝煌無比。丈夫先要我拿相機取各種角度,擺各種姿勢,拍他和書櫥的合影。又一連幾個鐘頭坐在小凳子上,心醉神迷地望着新情人。幸福夠了,要將書放進去,才發現由於設計錯誤,所有的櫥門都打不開!
  丈夫固然不盡善盡美,一開始認定他便不打算另謀出路。書桌卻常常在夢想之中。
  夢想有張古老的大書桌,墨黑,光可鑑人,四足撐地如巨獸般紋絲不動,且有祕屜可私藏情書、遺囑、古玩珍奇。今年有幸住進長影廠作家寫作樓,房間裏有張豪華的大書桌。夜間無應酬,極靜,坐在桌前想寫點什麼,誰知連寫日記都不能。
  只好恢恢熄燈上牀,聽那蟈蟈叫得氣促心跳,血涌如潮。
  是啊,誰能對一張太陌生、太嚴肅的面孔娓娓抒情呢?
  還收集和筆有關的東西,例如稿紙。每到一處,便貪婪地向編輯部索求稿紙,每式一本存檔,漸貯存上花色品種二十餘。每有作品,抄短詩擇格子疏朗。抄組詩選行距細密,常常屢試數樣方得稱心,身後拋下紙團無數。草稿則喜大白紙,寫詩要將紙裁成長條,越長越好,一氣呵成,讀時雙手輪卷,猶如戲臺上長長的狀紙;寫散文則要16開大張白紙,小字如豆,大字如瓜,信繮跑馬,不計字數,任它天涯海角。
  丈夫寫大塊文章,所費稿紙之巨令我望塵莫及。不管行距,只要質地挺刮,橫線明媚,一律落入虎口。且應用極廣,包裝、防震、便條,信手撕去,不管普通稿紙或是珍品。結婚不過半年,有日檢視寶藏,竟損失多半。心痛之極,將所餘藏品盡數搬出,或草稿,或寫信,揮霍殆盡。自此不當守紙奴。但是看到別人有好稿紙,眼睛終是不捨。
  由於常和郵局打交道,用他們的話是每天都要上綠色郵窗去報到,混熟了,有紀念郵票總要給我留着。其實對於集郵我完全外行,我只是非常喜歡新穎的圖案。

給朋友選貼郵票也是樂趣之一:給自強不息者嘯嘯駿馬;給纏綿多情的女友黛玉葬花;給目不斜視的老夫子卻是全運會一位玲瓏女操——開開玩笑!
  丈夫圖省事,手頭一沒有現成郵票,便到我私家小鐵盒自然保護區偷獵,一抓一大把。與其鬥爭多次,終是本性難移。爲了不讓那些美麗的郵票伴隨他的枯燥無味的文章旅行,我的朋友們只好接受大衆郵票了。
  對於筆的伺奉是這樣挑剔,這樣仔細,其他方面卻糊塗得出汁。有些文藝界同行大會小會見過,握過手,通過信,再見面時心裏還要嘀咕:這是張三?是李四?
  錢包、鑰匙圈更是常常遺失,幸而也常常有好人完壁歸趙。
  外出參觀某奶品廠,廠長極熱情,泡奶茶招待,先問香不香?香!香得精神緊張,因爲他接着就十分誠懇地請求:“爲我們的奶粉寫一首詩吧!”又到某養殖場,設魚宴,舉座稱羨不已,代主人湊趣:“爲我們的魚宴寫首詩吧。”筷子尚未擱下,一塊炸得焦脆的鳳尾魚卻鯁在喉中,滋味頓失。
  也不認爲詩是那麼高雅,須焚香淨手方能觸摸。有人就寫得灑脫。上意大利餐館赴宴,臨水覽月,游魚歷歷可數,你還沒醒過神來,那最後一道菜,對於他可能已是整整齊齊的一首詩了。又如傅天琳,出訪西德時她使勁睡,睡得她自己都嘖嘖稱奇,讓我們大把大把吞食安眠藥的人,恨得半夜頻頻掛電話吵她。但是回國來,她卻整整寫了一本《紅草莓》。
  這麼一比,自己不免覺得十分沮喪。已是不斷向周圍打揖,承認才氣不足,筆頭笨拙,人們仍然以懷疑的目光圍困。其實有一個很世俗很難出口的原因就是:縱然我冒險將我的筆帶上,不畏行李沉重,還帶了各式稿紙,但誰又能把家中這張油漆斑駁的破書桌一起搬來呢?
  但願詩會筆會的未來主持者不要讀到這篇文章。因爲偌大中國,還有許多地方我沒有去過呀。

自淪爲詩人之後,俯首甘爲筆下囚。回想和筆初戀的那份顫慄,那份期待!
  常假借一句“民間諺語”和詩歌界的朋友自嘲,說是:如果你什麼也幹不成了,那麼你還可以寫寫詩。
  自淪爲詩人之後,俯首甘爲筆下囚。回想和筆初戀時那份顫慄,那份期待,那份默契,仍然是一種甜蜜的深愁。那時無論日常生活多麼單調,工作多麼勞累,環境多麼孤獨,都有一位忠實伴侶可以依靠。尤其是偶有所得,猶如街頭萬面之中突遇其容,那又驚又喜、欲淚還笑的心緒,勝過天下無數情種。與筆成親後,從此爲其勞也受其蔭,日日相守無需芳心設約。有時也怒其跋扈,怨其嘮叨,嫌其年歲漸長,不復當年明眸皓齒,卻自知再無一個法庭能判決這宗離婚案,甚至死亡。
  更深一點自嘲,除了寫詩,你還能幹點什麼?
  於是,便寫點散文,仍是和筆有關,算不上外遇。
  最初臥於掌心的是一支六毛三分的兒童鋼筆。用它抄了一部又一部的《普希金詩選》、《海涅詩選》;抄整章的《奧勃洛摩夫》,整本的《飛鳥集》;還寫了第一首成形的小詩《致杭城》。雖然也收集了當時流行的各種塑料小鋼筆:熱水瓶式、傘式、紅燈式,僅爲觀賞而已。兵器十八般,得心應手的不過是一把無名小匕首。直至這兒童鋼筆鞠躬盡瘁,筆尖分岔,還請了同隊知青代磨,寫出來的文字到底音容全改,只好忍痛棄之,因此數月盡在徘徊之中。
  在這其間有了一首《致大海》,用圓珠筆謄出來,字跡肥頭胖腦,市儈氣十足,真是噁心!從此恨極圓珠筆。非用它複寫不可,便央人代勞。求不到人時,只好釅茶佐之,釅茶退濁氣也。
  老姨媽見我成日魂不守舍,將她一支老式派克筆贈我,叮囑我不要遺失,說是筆尖含有黃金,價格昂貴。那時的我全無價值觀念,只知道那金筆尖一試,果然傾城傾國。再說它永不會分岔,我們便可白頭偕老了。
  於是用它寫《致橡樹》,寫《思念》,寫《也許》,寫了許多當時洋洋得意、過後慘不忍睹的文字。1981年去南昌參加廬山筆會,在火車上,有個獨具慧眼的小偷將我的大提包拎走。我身無分文,顆粒未進,在異鄉流浪兩天,只有一個念頭:但願小偷不知那筆尖是金的,說不定隨手拋在水溝、路邊,正好讓我撿着。
  父親先接電報,見是洋裝和錢糧全軍覆沒,笑罵一聲糊塗,仍去泡他的功夫茶。數日後,見我滿臉喪氣進家門,心中明白大半,追問:“夾子也丟了?”半晌相對嗒然無語。
  我的夾子向來有三:稿紙、地址本、筆。
  1979年,我的生日恰好是《致橡樹》在《詩刊》發表。老父特物色一株好筆鐫幾個字送我。時值有老派克在手,目不斜視,順手貶入冷宮,久不問津。父親提醒,找出來也不灌水,隨便一蘸就寫幾個字:“曾經滄海”。不料這筆能通人性,一觸手便搖頭擺尾,寫出的字跡該瘦的地方纖纖,該肥的地方盈盈。這時猛然聽到蟬聲逼人,天氣炎熱,又覺肌腸轆轆,還聞到花香淡淡拂面,原來父親在我書桌上插了一朵紅玫瑰。
  這又寫了《神女峯》,寫了《會唱歌的鳶尾花》。紅顏薄命,美筆難再。有次出訪,外國同行和我交換禮品,我翻遍小提包,名片也都分贈乾淨,人家是須眉男子,否則我真願意將個珠繡提包贈他。無奈只好拔出鋼筆,強裝笑容,眼睜睜任它悶在他人的衣袋裏遠去,呼救之聲依稀可聞。嗚乎!
  這以後,舅舅從美國帶給我一對精裝筆盒,華貴則華貴矣,只作壁上觀,不能操持日常家務。我家夫君因爲種種微績所獎之筆成打,團團圍坐筆筒裏,試一支便嘆一口氣,緣份未到呀。
  這時寫東西,不是突然摔下一大滴墨水來,便是屢屢劃破稿紙。粗的筆劃渾濁粗鄙,細的筆觸小裏小氣。不得不回信時,便像喝醉了一般,寫到末了,不耐煩到極點,竟惡言以對,活該朋友們倒黴。
  還是我小妹,不過讀五年半書便插隊去,回來工作後又考計院的函授,成績門門前列,單位獎一支金筆,拿來“進貢”,真是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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