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手語

愛的手語
　　母親患了老年性癡呆症。每次我去看望她，她居然一次也未認出我是她的兒子，我心裏非常難受。
　　母親是一個充滿愛心的人。她和父親感情甚篤，多少年來，他們共同外出時總是手牽着手，毫不掩飾自己對對方的愛。
　　雖然她記不得我了，但每次我走進她的病房，坐在她的身邊，她總會慈愛地問我：“你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則會自豪地大聲回答：“我是你的兒子。”她就快樂地笑着，伸出手，拉我的手。我真希望現在還能重新體驗她的愛撫。
　　有一天，我再次走進她的病房，坐在她的身邊。但她什麼也沒有問，因爲她年老體衰，疾病纏身，快不行了。我默默地拉住她的手，想通過這樣神聖的接觸傳遞我的愛。靜穆中，我彷彿感到了愛在我們之間流淌，儘管她不知道是誰拉着她的手，或者是她拉着誰的手。
　　大約10分鐘以後，她的手有了動靜，在我的手上輕輕地捏了一下，然後又一下，共三下！這似乎很平常的動作，卻讓我立即意識到她要表達的意思。
　　這是許多年以前母親在和父親談戀愛時發明的“愛情語言”——當她在不便講話的地方要向父親傳達“我愛你”的消息時，她就會握住父親的手捏三下。然後父親也會捏捏她的手，共四下，意思是“我也愛你”。
　　我試着在她手上輕捏了四下。她轉過頭，一絲充滿愛意的微笑像一縷輕風滑過她的脣邊，也從此在我心裏留下了難忘的回憶。
　　這個表情其實我是熟悉的，但過去沒有給它太多的珍視。母親對父親、對家人、對朋友，總是會綻放出這樣充滿愛意的笑。只是從那以後，這個笑才永遠盪漾在我的心中，並且影響着我的生活，豐富了我的人生。
　　靜靜地又是10分鐘過去了，我們還是誰也沒有言語。
　　驀然，她轉身對着我，說了一句話，聲音雖小卻清清楚楚：“有人愛着多好啊！”
　　我淚眼模糊。這是快樂的淚花。我俯身給了她一個最溫柔的擁抱，告訴她我是多麼多麼地愛她。
　　這一天，母親離開了人世。母親是握着我的手走的。一下、兩下、三下——這輕柔的愛的手語是我一生的財富。
　　心靈札記
　　當愛來愛去的歌曲流行於大街小巷、接吻擁抱的電影鏡頭充斥着熒屏、如何戀愛的書擠滿書店時，我們對愛反而迷茫了，對真愛反而陌生了。正如老子所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
　　在這個患老年性癡呆症的母親身上，我們卻看到了真愛。難道“愛”也要化除機心，返璞歸真？不，這位母親一直就是這樣，“愛”就是她生命的支柱。
　　有愛的人有福了，懂愛的人有福了。愛情的手語是多麼的偉大和動人。（張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