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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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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感覺
黎明的感覺真是奇妙。
夢裏,什麼都好像清清楚楚的,活靈活現的。一轉眼,什麼憶境都模模糊糊的,忘掉大半了。這當兒,醒了,迷迷糊糊的。天還沒亮,眼前只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那透黑,像勻勻灑着的黑沙粒,像密濛濛飄滿的黑水霧,似遠似近,似深似淺,捉摸不透。人就像遁入了一個深幽的宇宙世界裏,小牀好像在雲霧裏無聲地漂浮着。伸伸頭看看小窗的方向,一個微微顯出的方方輪廓,混淡淡的不甚分明。“四四方方一座城,雞不叫喚它就明”,這個謎語是媽媽給我出的,謎底就是窗子,我都記得很熟稔了。被窩外面好冰。酥酥的涼意,從沒掖好的被頭縫裏伸進它的手來,很親暱地摸我的脖子順溜到胸口。我抖瑟了一下,就把頭往被窩裏頭縮,滾滾身子,包緊嘴以下的地方。自個兒在無邊的黑地兒裏睜着眼出神。
“喔喔喔——”院裏的老公雞很響亮地高亢起嗓門,聲音把牆壁穿透了,震得屋裏不知什麼東西也瑟瑟地協奏。我聽得到村裏此起彼落的雞叫聲,遠的像蚊子嗡,近一點的像細弦子拉。東西鄰居家的雞鳴就像小喇叭一樣,左一個右一個地吹,一個不服氣一個。老公雞停了停,聽了聽,曉得還有不少雞和它對抗,就不甘示弱地,嘹亮地又扯起激情澎湃的嗓門。我能想象出它埋頭蓄力,探首伸脖,尾巴高撅,翅膀緊夾,憋得臉紅脖子粗竭力奮吼的樣子。
又一會兒了,屋裏的東西似乎一個一個漸漸出現了,濃黑清淡了許多,小窗也明明白白的亮多了。媽媽正在起牀。她一定悄悄挪開妹妹吮着奶頭的小嘴,輕輕抽出被妹妹枕了一夜的胳膊。我聽見了媽媽的哈欠聲,抖抖索索穿衣服的聲音,穿上鞋啪塔一下踩在地上的聲音。媽媽扭過臉來給妹妹蓋好被子,也給假寐的我掖掖被窩,彎腰拾起我半夜曾屙了一泡屎的尿罐子,輕輕走出去。
“咔塔”一聲,抽出了門閂。“吱呀——”,兩扇又大又厚的堂屋門拉了一聲長腔,開了,門軸在門墩石上吱吱嚀嚀的。枕頭上似乎有涼氣滲了過來,那涼氣是從門外撞進來的,一直撲到牀根前。屋裏亮堂多了,黑的褪淺了,淺的褪白了,屋裏到處花花的。
“簌簌,簌簌”,媽媽掃院子的聲音,滿院的樹葉會順從地被大掃帚驅趕到院牆角。遠遠的“哐當”一下,是門屁股親住了牆臉蛋,院子大門應該也開了,媽媽要抱大門口的柴垛草燒鍋的。“永發大伯,起這麼早?”“唔,也起這麼早?咳咳,咳咳……”一定是永發大爺一早拾糞出來了。他臉滿是皺紋,衣服也滿是皺紋;他臉是黑黃的,破衣服也是總是灰撲撲的黑黃色;他的一條瘸腿是伸不直的,背也是永遠的彎着。挾着個鏟子,胳膊肘裏拐着個糞筐袢,一路咳咳咳咳地,把沾着霜沫的糞蛋子鍬進筐裏,一雙粗布鞋把草霜上掃出個小路。這時,就聽見我家的老黃狗鑽出自己的窩擡頭汪汪咬。它一定很惱怒這個總是刨走自己野餐的拾糞老頭。
鸞聲鏘鏘,悅耳脆亮的馬鈴鐺聲貼着院牆耳壁過去了。一定是趕遠集的馬車,急匆匆地從街上穿過了。馬鼻子裏噴出熱氣,一路打着響鼻,馬蹄聲得得得的,堅決而果斷,很好聽。車轅上勒着一個糞兜子,貼着馬屁股後一路不停地拍馬屁。馬內急了,尾巴一撅,熱氣騰騰的糞蛋順溜溜地落進糞兜裏。主人還要把糞兜口扯得大開,恐怕糞蛋掉地下。只是一泡熱馬尿沒法接,只得等着馬兒分開腿,稀里嘩啦上在地上一個勁兒很長一陣子痛澆,留下路上一個小盆子大小的泥沼,趕車的趕着馬兒怏怏跑了,拾糞的一會兒就循着馬鈴聲趕來了,歡喜地掘起帶着尿騷的泥包。
“吱呀”,東屋的門也開了。媽媽一定是去抓糧食,“譁——”一把灑在院裏。“咯咯咯咯咯”母雞們一定飛快地從樹枝上、架子上、牆上、柴垛角飛的飛,跳的跳,跑的跑,成羣裹隊地奔過來,急匆匆地啄食,頭點個不停。吃一會兒擡起頭,滿意自矜地左右瞥顧,上前爪子踏住住糧食籽兒瞎刨騰兩下,然後低頭繼續啄。老母雞好霸道,很不客氣地猛啄搶食的小母雞腦瓜上的短毛毛,直啄得小母雞疼的啾啾叫,撲棱着翅膀躲。牆頭上老公雞一定是把最後半嗓子曲沒唱完就嚥進肚子了,大翅膀一掄一躍而下,“撲撲撲”急急跑到糧食跟前,啄起一個糧食粒兒,並不急着吃,卻把它丟在一個漂亮的蘆花雞嘴邊,並學着娘娘腔“咕咕咯咯”地招呼一羣圍上來的母雞。它的圓眼珠賊亮,頭上紫紅的冠子和頜下鮮紅的肉垂一定在滴溜溜地抖個不停。
鴨婆們也一定被媽從圈裏放出來了。它們在鴨欄口謙讓着,搖晃着身子挪出來,看見糧食粒,驚喜地“呱呱、呱呱”,互相祝福。搖擺得更滑稽,蹣跚地扭跌到糧食跟前,伸縮着脖子,扁嘴巴溜着地皮搶食。糧食子粒“唰唰唰”地在嘴裏過濾,急不可耐地吞嚥,也不怕噎住。那伸頭縮脖翻眼皮的樣子肯定很好笑。母雞們一定不耐煩這羣貪吃的鴨子,每天都要兇狠地教訓他們幾下,叫他們閉嘴老實。但鴨子們捱揍許多次也不長記性。母雞們非得把鴨子一個個啄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趴着爬,呱呱喈喈地點頭哈腰討好求饒才罷休。不過鴨子們一吃飽,走到水塘邊呱呱呱呱地歡快一叫可什麼都忘了。
“呼哧——!”“呼哧——!”媽媽在壓井旁壓水,壓井的膠皮活塞一口氣一口氣的呼吸。晶亮的還冒着熱氣兒的水汩汩地流到鐵桶裏,鐵桶裏的水響由清脆到沉悶,水滿了。“譁——”一大桶水添進了竈火大鍋裏。“闢辟剝剝”地,柴草在竈門裏燃燒,紅紅的火苗子舔到鍋蓋上來了。竈屋裏的煙氣都懸在半人高的空中濃稠地擁擠着,房煙囪像個老菸袋鍋子正在一口口舒舒服服地過煙癮。竈底灰堆裏一定煨着個胖乎乎的大紅薯,飯熟的時候,紅薯也一定烤得渾身焦黑,掰開黑乎乎燒硬的外殼,又黃又白的瓤一定冒着騰騰的熱氣竄出香氣來。鍋裏的湯咕嘟嘟地滾,蔥花兒在熱油鍋裏噼裏啪啦地爆,熱鏊子上的單饃膨起了肚皮,鼓起了泡泡,小擀杖兒幫它在鏊子面上做操。
悄悄的,我也起來了。穿好了衣服,拖拉着鞋,掏出我的語文課本,坐在門前的臺階上,吞嚥着冷涼的朝氣,大聲地念着,揹着。滿院子的吵吵聲:雞在叫,鴨在鬧,狗在咬,豬在哼,我在搖頭晃腦地依依呀呀唱。青藍的西天上,一輪殘月還若隱若現地斜掛着,化得像一塊薄冰;東方,一片粉紅的天宇越漲越大,好像要燒熟了,烤得紅釅釅的。一輪炫目的紅日,把樹梢照耀得像燃着了一樣,院子裏到處鋪滿了鮮豔的金光。我的笑臉暖得熱熱乎乎,心裏快活得喜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