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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孩子怕一輩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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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出生的時候,左腳有一點外翻,醫生告訴我們堅持按摩就會恢復正常。經過我母親的每日按摩,滿月以後,兒子的腳無論怎麼看都和正常的一樣了。但我心理仍然很害怕,整日憂煩,擔心孩子將來走路會瘸腿。母親嘆着氣說:“養孩子怕一輩子啊。”我原以爲母親說的“怕一輩子”,只是害怕孩子的身體是否健康,能否長命百歲。但隨後母親便解釋道:“有了孩子,怕不成人,最怕不學好,還有。”母親的話,讓我忽然感到自身責任的重大,更讓我想起母親拉扯我們的不易。

養孩子怕一輩子散文

母親生過八個孩子,頭兩個都未足月就夭折了,後來有了大哥。母親每每回憶起生養大哥的經歷總是淚水伴隨着笑容。那時侯,父母住在內蒙一個野狼成羣的荒僻的小山溝裏。生大哥的時候,母親大流血,無法搶救,更無法補血,差一點死了。可是,大哥一歲多的時候,由僅僅五歲的小姑姑照看,又吞下了大約一寸長的一塊胡蘿蔔,卡在了胃口的不知哪裏,日夜痛苦啼哭。窮鄉僻壤,無醫可就。半年時光,母親眼看着大哥瘦成大腦袋小細脖,急得日夜合不上眼。當時父親在外謀生,母親還要照顧癱瘓在牀的婆婆和一大羣年幼無知的小姑子小叔子,縫縫補補,屋裏屋外的,沒法到大地方去給大哥醫治。有人勸母親“趁早打算”,但母親咋也捨不得。不到兩歲的大哥疼得只喊:“疼死我吧。”半夜裏母親抱着痛不欲生的哥哥流淚。每次講到這些,母親總要不停地擦眼淚,擤鼻涕。後來有一位江南郎中路過借宿時,母親頂住了爺爺的“丈夫在外,女人留男人借宿叫人笑話”的說辭,留那位大夫借宿柴房,並請他給大哥治病。母親說孩子不能眼見着“喂狼”,死馬當活馬醫吧。誰料大哥卻真的被醫好了。原來卡在胃裏的胡蘿蔔像成人的十指一樣粗細,一寸左右長,被大夫的瀉藥打下來時,還新鮮得未“消化”。母親講述的時候彷彿就沉浸在當年那又悲又喜的日日夜夜裏。老姨(實際是母親的小妹妹)對我們說,後來,大哥雖然不哭鬧了,但是,由於營養不良,長得大腦袋小細脖,比“三毛”還慘,幾歲了還不會走路,母親常常是懷裏抱着大哥,手裏領着比大哥小三歲的大姐。直到八歲時大哥才能絆絆磕磕地走路,十二歲時纔會跑步,但這兩次母親全都高興地流下了眼淚。

在三年自然災害時,爲了生存,母親不顧安土重遷的爺爺的百般阻撓,毅然帶着三個孩子(大哥,大姐和二哥)逃荒到撫順,並在親屬的幫助下紮下根來。但是疾病和貧窮始終困擾着我們全家,除了我弟弟外,我們幾個都不斷地住院,甚至二哥和二姐五六歲時都差一點因不知名的疾病而死掉。那時農民身份的我們要想入住礦務局醫院(最好的醫院)實在是太難了,母親一面跟醫院講白求恩一個外國人都能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地救死扶傷中國人的道理,使醫院收留治療,一面暗地裏虔誠地求神拜佛保佑他們。據說二姐就是在被判“死刑”的情況下,母親跟院方據理力爭,才被醫院收留的。後來由當時的一個“牛鬼蛇神”,用兩根銀針,一個拔罐治癒的。那是一九六七年,二姐四歲。講起這些的時候,母親苦澀而激動的聲音裏,還不免流露出她當年即將失去骨肉的痛苦與悲哀和爲保住自己兒女而拼命的勇氣

母親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最怕你們不成人(不學好)”,事實上她對我們的教育也十分嚴格。六、七十年代,家家的生活都很困難,對於我們這樣白手起家的家庭來說就更是一貧如洗了,春天能吃上鹹菜,過節能吃上餃子,那就是很幸福的了,平時能吃七分飽也算是生活在“小康”線上了。我家就住在生產隊的一塊菜地旁邊,蔬菜下來的時候,附近的人家,幾乎都去偷菜吃,飢餓也“饞”得我們動了念頭,有一次,二哥和夥伴一起偷了兩個角瓜回家,母親發現後又是罵又是打,不依不饒,從此我們都知道了做人要安分守己,不佔小便宜。

母親沒讀過書,連自己的名字也是在掃盲那會兒學的。但是母親渴望文化,期待我們能夠成才。

哥哥姐姐們常常說起,母親將自家院子裏的水蘿蔔賣掉的錢給他們買本子的故事:母親身體不好,多年不能從事體力勞動,爲了哥姐上學,她把能省的錢都攢起來做孩子的學費。每當水蘿蔔下來的時候,母親不捨得吃,拿到集市上去賣,有的時候,一筐僅僅能賣上五分錢,但母親仍然會把它攢起來,好給大家買本子。母親說吃了有什麼用,孩子學習可是大。後來大哥和二哥實在不忍了,就自願輟學到生產隊裏掙工分幫補家裏。母親不肯,再三勸說,但他們還是輟學了。母親至今還很惋惜沒能讓他們讀完書。

爲了我和弟弟上大學,母親和父親六十多歲時還在耕田種地。歲月無情,生活艱辛,母親的腰背早早就駝了,膝蓋也早早就彎曲了,比起同齡人顯然蒼老許多,但是幹勁十足,因爲她心中有上大學的我和弟弟。母親這樣拼着老命供我們上大學,只是出於她那對兒女簡單而樸實的期望與摯愛罷了。其實我們畢業後又能給予她什麼呢?

後來,我們都已經長大成人,成家立業了,母親還在怕着:怕兒女的頭疼腦熱;怕兒女婚姻不幸,家庭不和;怕兒女有天災人禍。

二零零零年,二姐不告而別到了法國,我們知道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我們母親知道後,她一面痛罵二姐夫見錢眼開打二姐逼她出國賺錢,一面恨二姐不跟家裏商量就出國勞務去了。其時,在出國之前,二姐爲了“錢”的事跟爸媽已經鬧得很僵了。所以走了很久也不跟家裏聯繫。一年多,二姐終於來了越洋電話,向母親問候。母親哭了,她邊哭邊罵二姐:不用她給來信兒,我一點也不想她。我逗她說:“平時天天叨唸,現在卻嘴硬了。”她就又嚶嚶地哭起來。

我父母總是期望每個孩子都在他們的身邊,當年大學畢業時,我打算到外地去,他們卻千方百計地把我弄到他們的身邊,好像我們還都是個小孩子,只有在他們的眼皮下才能確保平安似的。

母親老了,有一回,她跟我說你猜我死後,最掛念誰。我說,我大哥吧。她“唉”地嘆了口氣說:“還是你懂我。”我怎能不知道,大哥是她永遠的掛念呢!在我上初中的時候,她去當時有名的侯瞎子那裏算了一卦,卦上說她有一個掛心兒,一個掛心女。回來後,她便很焦慮,又逢更年期,便時常地指着我罵:“你哥(大哥,因爲大哥小時候的那場災難,智商受到些影響),就是我的掛心兒,你就是我的掛心女!”我很委屈,努力學習,不讓她掛心。但事實上,我也真讓她操碎了心。五六歲的時候,我和夥伴玩捉迷藏,竟弄傷了胃,坐下了病根,年年要犯一兩次,她總是揹着我去醫療點看病。她的身體一直不算好,家裏的日子又艱辛,她總是懷疑自己短命,因此心裏焦慮,大概壓力太大,所以她才這樣拿我出氣。後來我考上了大學,她歡天喜地向周圍人炫耀。

工作後,我得了一種疑難雜症,總是勞她掛念,我到她那裏去,她不讓我幹一點活,她很含蓄地說,她怕白髮人送黑髮人,怕兒女走在她前頭。又後來人到中年的我婚姻走到盡頭,更是讓她放心不下。我真的很愧疚,很自責,成年人了還讓母親操那麼多的心。

而大哥呢,也確實是讓他操碎了心。二十三歲時,她便爲我大哥娶了一房“盲流”媳婦,大哥是不願意的,母親看中的。結果,日子過了一年多,那好吃懶做的媳婦差點用剪刀將大哥的脖子穿個窟窿,她害怕大哥被大嫂害死,就張羅大哥離婚了。那時,大哥的孩子才十個月,母親一直把他拉扯到成家生子。後來大哥又娶了一房,這回是大哥自由戀愛的,但母親不同意,因爲這位嫂子面黃肌瘦,肯定是有大病,母親看出來了,就不同意,但大哥死活要娶,沒辦法,母親又花了“頭婚”的彩禮錢,爲大哥娶了“二婚”的大嫂。大嫂有病整天吃藥,大哥雖然能掙錢,但是家貧如洗,在母親一個院裏住着,連油鹽醬醋都要不斷地跟母親“借”,母親雖埋怨,但也睜一眼,閉一眼。後來這位大嫂病重,母親總是不停地看望。大嫂去世後,她就更掛念大哥了。

兒女多了,老人就更操心。二哥結婚時,母親爲他蓋了新房,但這位二嫂要求高,當初的彩禮錢外還不斷加碼,那時,我家搞運輸剛剛賠了錢,二哥當兵五年又沒掙錢,家裏錢財自然緊張。那時大哥的婚事讓父母多少有些擡不起頭來,希望二哥能揚眉吐氣。她咬着牙滿足他們的要求。暑假的一天,我給她到生產組送飯,見她兩眼紅腫,剛剛哭過的樣子,問她怎麼了,她只叫我把組裏分的菜揹回家去。一個組員跟我出來,問我爲什麼爲一件襯衣將母親氣成那樣,我一頭霧水。後來我才知道,她是看到二哥到地裏去找她,她知道又是來要錢的,心裏“咯噔”一緊,又挎着裝滿蔬菜的籃子,腳下一絆摔倒了,竟磕掉了兩顆門牙,她心裏艱難,沒法訴說,只好說我惹她了,畢竟我小,她不能給她最疼愛的二兒子抹黑。

二哥的婚事和償還欠債,讓她壓力很大,但我那時不能理解,又考上了市裏最好的重點高中,當她阻撓我上學,不給我交學費的時候,我還恨過她重男輕女,給兒子大辦婚禮,卻讓我掙錢還債。現在想來她也是沒辦法,我那時也真是不懂事。

二哥結婚後,二嫂就跟爸媽爭房產,這一掙,官司打了十幾年,我家是雞犬不寧。養兒防老,自己還沒死呢,就來分她的房產,她很傷心。有幾年她不讓二哥兩口子登門,家裏和諧了,她又很想念二哥。有一年過年,二哥、二嫂來了,她便高興得不知所措,二嫂皺個眉頭,一副興師問罪的面孔,母親小心翼翼地“招待”,唯恐得罪了。就是這樣婆媳矛盾也還不斷。有幾回,她跟我說二嫂說要跟二哥離婚,說我母親能養大孫子,就能養兒孫子,母親老了害怕這是真的。二嫂就三番兩次地說給母親聽。我告訴母親,誰再來跟你說這樣的話,你就告訴他,你們是成人,這些事我管不了了,離不離你們看着辦吧。後來母親真的這樣說了,二嫂又挑她的理。“唉,老人難當啊!”這是母親常說的話。

父親沒了,她跟大哥的兒子,就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大孫子一起生活。母親傳統,不願去姑娘家養老。她甚至說:“寧願看兒子的屁股也不看姑爺的臉。”後來,大侄兒要與她分家,我說你收拾包到我家去,我不要任何人的養老費,她嗚嗚地哭着說:“人老了咋這麼難啊!我有兒子有孫子,叫人家笑話啊。”後來還是母親和我們拿了生活費,大侄兒才同意一起生活。再後來據大姐說是大侄兒要獨吞母親的.房產,母親不同意,就又一次被“分出來”。母親一生節儉,攢下了不少房產,這也給她帶來了困擾。十幾年的房產爭奪,她和父親早早地將養老的房產分給了我們。剩下的兩處房產是她們養老的本錢,父親去世後,她更沒有了安全感,她不信任任何一個兒女,又怎麼會輕易將房產許願給誰呢?

有一次她說二嫂要接她去養老,她很害怕。她深知二嫂的爲人,知道二嫂對自己的孃家媽都是高聲大氣的,說“訓”就“訓”,她可受不了兒女晚輩對她的不敬。自己願意跟大孫子生活,那是因爲這裏是她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老姊熱妹的都在這裏,而且住平房火炕她住慣了,另外大侄兒的收入低,她是想多幫襯他一些。可憐天下“父母”心。

大姐小時候,給母親省了不少心,可是她的婚姻卻是母親的心結。大姐夫好賭,經常瞞着大姐借錢還賭債,母親聽說了,又不敢跟大姐說,後來大姐知道了,還是要還的。大姐三十年的婚姻,似乎就是姐夫欠債,兩口子吵架,姐姐還賭債,母親擔驚受怕的劇本反反覆覆地上演。

大姐對母親很依賴,不像我們,我什麼事好瞞着母親。她跟母親住在一個院子裏,有個頭疼腦熱的,總是疑心自己得了什麼大病,母親因此很擔心。有一回,大姐得了子宮肌瘤,嚇得不行,以爲是什麼大病,整天唉聲嘆氣的,母親很是擔心,也整日愁眉苦臉的,直到大姐治療好了,她才放心。

父母的六個孩子,加上“大孫子”,應該是七個,就弟弟讓母親省心些,可是“吃嘛嘛香,身體倍棒的”弟弟,上高中時突然患上了皮炎,怎麼也看不好,母親別提有多着急了。直到後來確診爲神經性皮炎,她才略略寬心。也許是身體的原因,平時學習很好的弟弟,高考時卻意外失利。本來我大學畢業了,父母可以減輕些負擔了,不想弟弟卻只考了個自費。每年除去生活費還要交出去兩千二百元的學費,對於土裏刨食的父母來說這是怎樣的負擔啊。但母親和父親還是咬着牙供弟弟上完了三年大專。

母親就是這樣養育大了我們兄弟姊妹六個,真是個個讓她操不完的心。

現在,母親已經去世三年了,她的一生爲我們付出那麼多,我們卻未能像她愛護子女那樣去愛護她,侍奉她,總是忙着自己的事業、“孩子”、家庭、自身,而沒有去很好地報答她。她活着時,總是說:“你們好好的,比啥都強,不用惦記我。”事實也是像她說的那樣,只要我們幸福,母親就會永遠感到滿足。

“子欲養而親不待”,現在我們做兒女的只有在沉痛、愧疚中追念先母了。

願母親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