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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中那隻滾圓的胳臂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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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縮在玉皇頂上,細細品味約一個小時的“高處不勝寒”的滋味後,我摸黑下到日觀峯,又躲進了岩石縫裏。此時,天色微明,有冷風陣陣侵擾不斷。

照片中那隻滾圓的胳臂散文

“好一條毛毛蟲!你怎麼會藏在這裏!”班長穿着件棉衣“用學生證抵押在碧霞祠”與另一位同學經過,他們邀我照了張相便離開了。

潛伏的野獸。在等待日出的間隙我時而昂頭窺探,時而團身禦寒。這時的我迫切需要的是能給我帶來實實在在的日出的溫暖,而不是觀賞什麼虛幻的日出美景

“出來了,太陽,快看!”忽如一夜春風來,石罅裏隱忍的遊客們的身影一下子全都冒了出來,他們的輪廓在晨光的雕琢下逐漸清晰。“哪有?不過是東邊地平線抖出的一片暈黃。”我嘟噥着又軟下了身子。

千呼萬喚始出來。在遊客們驚喜的大聲嚷嚷中,一輪紅日終於左顧右盼,踉踉蹌蹌地扶搖於東海蒼茫的波浪之間,在身旁不斷翻滾的雲霞的鼓舞和託舉之下,這渾小子已然剝離了昨夜羞澀的面紗,青雲直上,宛若英雄少年闊步行進於泰山之顛。剎那間光影交織,萬物沸騰,山巒起伏,穀風陣陣。啊,多麼宏大的巨龍之真相!

繞過橫空出世的拱北石,我一路晃晃悠悠,東張西望。此時,我駐留在天街,手按長牆石欄,極目遠眺,思接千年,想入非非。

“你在這啊,走,一起下山”。

我斜眼一瞧,竟嚇了一跳。原來是刺蝟一般的蘭同學。

不由分說,她野蠻地用張開的旅行袋的繩子兩端把我的脖子套住,之後,便徑自施施然揮舞着一根龍頭黑色柺杖,朝前款款而行。面對這份突如其來的信任的多餘負擔,我心裏只有苦笑。

南天門東側。“我們來照張相吧,紀念紀念。”以南天門神話的故事爲背景,我向她提議道。“嗯,隨你”她答。(十天後收到相片時才發現,畫面上的她其實只有一隻滾圓的右胳臂和我站在一起)

一夜的登山,加上黎明前的冷熱煎熬使得我腿軟腰痠,昨日黃昏出發前的那股意氣風發的激情頓失滔滔。望着身下陡壁也似的“緊十八盤”,去禁不住的羨慕起蘭同學手中掌控的那個支點來。“你的柺杖可真好看!”我低着頭,沒話找話。“昨夜上山時你爲什麼不自己買一根?一塊錢。喂,給我停一下,我要喝可樂。”

一路無話。下了“慢十八盤”,衝過幾塊攔路巨石,又越過幾多坎坷,我們順利回到了中天門。稍事休息之後,我對我的這位特殊旅伴再次建議道:“有點累,你呢,我們坐車下去如何?”“好啊,你掏錢。”“當然”。汽車依山勢蜿蜒顛簸而下,載着我們一車人左右搖盪的心。一路上她一直望着車窗外,我則拘謹地坐在她身旁,緊抓前頭座位的背墊,挺直身體,生怕一不小心過分碰撞她那赤裸的滾圓的胳臂,招來她凶神惡煞般的瞪眼。

泰安火車站廣場前,我和刺蝟一道下車。

“你去買車票,然後在那棵大樹下等我,喏,就是那兒。不許走開!給,柺杖,對了,車費回頭跟你算!”刺蝟佈置完畢,立即撒腿朝商鋪林立的一條大街跑去。買好車票,我依約一動不動地守候在她所指定那棵禿頂老樹下。我坐在樹盤一截特別虯結的突出位置上等她。不久瞌睡蟲來了,頭靠樹幹面朝天,我橫抱着那根黑色的龍頭柺杖昏然入睡。冥冥之中,我似乎聽到有人在身邊把我的柺杖欣賞。“這根柺杖又結實又好看!喂!醒醒,後生仔,賣給我,怎麼樣?”我搖搖頭,眼睛並未睜開。“賣給俺老漢吧,瞧我都這把年紀了,腿腳又不方便。你看這樣好不好,你買時花多少錢,我加倍給你。”加倍!一絲狡黠而智慧的靈光腦海中一閃而過——在沿海城市特別開放的經濟氛圍裏浸泡過的我心裏大喊:對,利潤高於一切。“三元。”我作出不大情願的姿態,其實價錢是昨夜上山購買時的三倍。“給,柺杖,你,老頭,拿去,快給錢,三塊,快點啊。”我歪着頭拿糊塗的眼睛餘光瞟着老漢說。那老漢長着一張古銅色的臉龐,一看就是個爽快的莊稼人。他一手掏錢一手兀自玩弄着柺杖的鏤雕龍頭,臉上簡直要喜出淚來。老漢走時我仍舊呆着不動,沒有送他。因爲,我正忙着偷笑。左轉頭瞄了一眼穩落上衣袋裏的三元人民幣,我的臉上也差點喜出淚來:看看這一回,我的那位秉性古怪的旅伴,說不定會給我投來有那麼一點意味深長的讚許的目光!

想象的愉悅翅膀尚未成形,我的旅伴便提着一大包我看不懂的東西喜滋滋地走了過來。“算你有點良心,我的柺杖呢?”她用目光搜尋着我的全身,之後問道。“賣了,三塊錢,三倍啊!”我的音量同樣比平時提升了三倍。遞給她人民幣的.同時我還得意地想到:她或許會在接錢的時候,趁機捏着我的手指輕輕地那麼揉一下。“賣了!賣給誰了?你、你這個笨蛋!你是我什麼人?你怎麼可以私自把我的東西給賣了,你!說你什麼好,你真是個錘子,你就是個錘……”“蘭同學是四川人,我至今不曉得她當時究竟要錘我什麼?”我當時尷尬的表情,相信朋友們在生活中也曾經碰到過。

時間到,趕路要緊。就這樣我們在同一個車廂口上了火車,又在不同的車廂各佔一個位置。

濟南。火車站廣場,我的這位蘭同學似乎餘怒未消,如影隨形,不依不饒。她一邊跟緊我疾行的步履,一邊隔空指着我的鼻子訓斥道:“你這混蛋!你明明知道我父母離異,把我拋棄後各自再成家,是我的奶奶含辛茹苦把我養大,如今她老人家臥病在牀,那根柺杖,我是特意買給她晚年用的,準備暑假帶回去的,可你,你怎麼能這麼做呢?你有沒有人情味……”“我以爲……以爲你奶奶還健康着哩,哪能想到她……”恍然大悟,我立定身子,低着頭囁囁嚅嚅滿懷愧疚地說。

“渾球!你就是個混球,大大的……”

不久開始放暑假。

定好回家的車票,我有心無意地跺入她的宿舍。“進來,聽我說,我的車費不夠用,借我一點,多少都行?”蘭同學在整理行李的同時擡頭對我輕聲說道。“二十,夠不夠?”我慢悠悠走了過去,笑吟吟地看着她,“夠了,太夠了!記住,我一定會還給你的,現在你走吧,去,走遠點……”搖搖頭我離開了她,走時她並沒有多看我一眼。

畢業留言薄上,至今我還保留着與她性格驚人相似的字跡:期待的微風悄悄捎來你的信息。

時在一九八八年秋,蘭同學名曉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