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佳茗樂逍遙散文

在浮世裏遊走，苦樂參半，既有命運沉浮的無奈，也有通達順暢的喜悅。人之所以爲人，就是因爲人有思想，會在際遇的沉沉浮浮、人緣的聚聚散散中，哭哭笑笑、感悟尋找。尋找那生之意義，感悟那活着的樂趣。人生不止有忙碌，像喝茶、下棋、聽音樂、看電影等等，這種看似無用的消遣恰恰是人們生存下去的一種喜悅，也是人們轉換心情的一種手法。

小時候，不怎麼愛茶，祖父的搪瓷大碗裏咖啡色的胡茶儘管味道清幽，不苦不澀，但絲毫引不起我的興趣，只是偶爾的把那些秸稈似的茶葉放在鼻孔上嗅嗅，心裏一直在納悶兒：是什麼樣的樹枝或者樹葉才做的這股獨特的炒煳味兒？引得這麼多的人滋溜滋溜地喝得如此暢快淋漓？胡茶，是我們那兒回民的專利，因爲跟他們住得近，生活習慣有些融合化了，主要還是這種茶葉味道獨特、茶色明亮，又便宜。至今，也不太清楚這胡茶到底是嘛玩意兒做的。這時的我不過是十來歲，喝茶，之於我，是渴壞了之後的無奈之舉，全無品的能力。

一天的勞作歸來或者是放學歸來，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口渴的要命。奔回家裏，抓起一隻窯黑碗，迫不及待地抱起暖瓶倒進半碗熱水，抄起爹的搪瓷缸兌上半碗清冷的胡茶湯，咕咚咕咚的牛飲一陣，放下碗，抹抹嘴，長舒一口氣後，又咕咚咕咚地跑出去喊三喝四的玩去了，背後是娘尖着嗓子的呼喊聲：一會兒飯就熟了，記得早點回家吃飯，不要老是讓人找着。

記憶裏，最好喝的茶不是從街市上買來的，而是娘從果園裏摘的某種樹葉子。請原諒，因爲娘不識字，自始至終說不清楚是什麼樹的葉子，所以，我的疑問一直保留到今天乃至會是一輩子。反正，娘加進去那些鮮葉子，在大鐵鍋裏燒了大半鍋的水，掀開來不但香氣撲鼻，茶色還特誘人，紅中泛着金，盛在白碗裏猶如琥珀般的晶亮。引得我一口氣能喝掉好幾碗。至今仍十分後悔，沒把那時的葉子做個書籤得以留存，以至於成年以後，就也沒能喝上那種樹葉子茶。認識這種樹葉子的娘雖然健在，那種茶樹卻找不到了，我又不識其真面目，不然，定能從外地找得到的。始知，某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不是個人的微力所能留存的住的。比如華麗麗的青春、比如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情，比如兒時那純潔無暇的友情。走過去了，一切都不再是原來的樣子。

學會品茶，是在工作之後的事。浮華看盡，年齡累積、心事重疊，總有些事需要時間考慮，總有些時光需要消遣，總有些寂寥需要打發，總有些往事需要追憶、總有些情感需要發泄。

於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了茶，也品盡了茶品：綠茶、紅茶、花茶、苦茶……喝夠了雪芽、毛尖、貢菊、普洱……各具特色，各有芬芳。小地方，沒有清雅高端茶館可去，也不願和別人一起附庸風雅。只喜歡選個冬日暖陽的風和麗日，獨自躺在陽臺陽光普照的睡椅上，手握書卷，身旁的几凳上放上茶具，粗陋的出身造就了不挑剔、不高潔的眼光，用不起《紅樓夢》裏妙玉的蓋世茶具：“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小茶盤，成窯五彩小蓋鍾、綠玉斗，一色官窯脫胎填的蓋碗，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大盞”等，僅限玉壺一枚，茶盅一個。最喜歡玻璃杯狀的茶具，可以觀茶態，又盛水多，不似口盅般得不停地傾倒，很合我慵懶的本性。

捏一小撮茶葉入杯，滾水充沸，凝神看茶葉飄搖飛舞，風情萬種、握杯在手，暖暖的，清飲淺啜，身心就被一股氤氳的.香氣包裹，直沁心脾，才體味蘇東坡的“從來佳茗似佳人”的名句絕非虛言。有心事時，抱着杯子發幾重呆，思緒跟着花朵和葉子翻飛，人在囚籠，心已遠，沒準兒就在思索中原本是“山重水複疑無路”的，忽然就“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茅塞頓開了呢！沒事時，可以一面吃着零食、一面翻着散發墨香的《散文集》，偶爾，拿起杯子來抿兩口，最爲愜意和隨性。最喜歡喝的是菊花茶，菊花茶中以珍珠菊最妙，喝來總給人一種神清氣爽之感。

在茶的見解上，竊以爲，妙玉的玩笑總是武斷了些：一杯爲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她大概是捨不得她的好茶被寶玉討去喝太多，才如此說。實際中對茶道品的最精闢的當屬盧仝，他在《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中這樣寫到：“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惟覺兩腋習習清風生。真真寫出了愛茶之人的真情實感。能喝茶喝到此境界，也算愛茶中的君子，對茶的總結，更是精妙獨到。

烹茶，是近幾年才做的事。年歲漸長，逐年添病，常有種青春不在，萬事成蹉跎的緊迫感。養生漸漸像隱在海底的小島，隨着各類潮汐的退卻，開始顯山露水。一塊普洱，加數枚大棗，一把枸杞，放在小壺裏煮沸，在辦公室裏，誰來，邀一杯。一面翻着報紙、一面喝，或者邊跟同事侃大山邊喝。大家互相品着自創的茶品，還互相交流着喝茶地經驗：比如牛蒡茶能降血壓、減肥，太瘦的人不宜喝，但是糖尿病人最好的飲品，還抗癌；苦丁茶，感冒或者腸胃不好的，儘量少喝或者熱喝；胃不好的人空腹喝綠茶，會難受。有炎症時不能喝枸杞茶，緑萼梅配紅花、玫瑰花煮茶喝，能祛斑養顏益壽……人生在世上，總有些體會想與人分享，總有些見解想給人借鑑。自己，也在交流跟學習中成長。對茶道雖不及品茶師精到，但也覺有無窮的意趣深藏其中。

“一杯春露暫留客，兩腋清風幾欲仙”，道出了茶的魅力。我是尋常的小百姓一個，喝不起功夫茶，偶爾去喝一次，總是提心吊膽於那倒茶的小廝如何應對那長長的壺嘴，但每次，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人家總是能恰到好處地倒到七分滿。客座在大都市的茶館裏，劉姥姥進大觀園般的兩眼放光、誠惶誠恐，那些對聯和書法的遒勁有力，那些評書的韻味十足，那些裝飾的典雅大方，無不昭示着這個地方的文化底蘊，文化習俗是從祖父輩們身上承襲下來的根植到骨髓裏的東西，在平常的日子裏像花朵散發幽香一般，不自覺地就芳香四溢了。往往，到了這等的去處，受陶冶的不止有情操，還有眼界：不登高不知山之險，不臨溪不知地之厚，不走遠不知自己渺小。這也許就是旅者不能輕易停下自己腳步的原因所在。

但不論在哪裏飲茶，竊以爲，都不如窩在自己的家中細品：浸泡、細觀、微聞、慢啜。每一步都是一種至高享受。一杯佳茗樂逍遙，消磨的是時光，品嚐的是意境，回味的是悠閒，增加的是情趣，欣賞的是風景，悟出的是心得。何樂而不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