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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作品:跳一支舞也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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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一支舞也是很好的

三毛作品:跳一支舞也是很好的

作者: 三毛

各位親愛的朋友:

新年快樂。對於這全新的西元九九一年,我的心裏充滿着迎接的喜悅,但願各位朋友也是同樣的心情。

既然我們這一期面對的是一個全新的年代,我很想暫時放下那一批信件,給這園地一次不回信的假期。當然,這只是一次另外,下個月我們又將以通信的方式溝通了。

在這一九九一年的開始,我想跟《講義》朋友們分享三個電影故事,雖然他們都不算新片子了。

想和朋友們討論的一部電影叫做《老人與貓》,導演是保羅·麥梭斯基。故事很簡單:時光流逝,歲月摧人老去,電影中的主角夏利,一點點喪失記憶,但是他對朋友金姬說,他一生最愛的人是謝茜,他問謝茜:“你還記得我嗎?”謝茜答:“記得,”卻把他喊成“阿力”。

失去了記憶,使大家都有些尷尬,謝茜突然說:“那我們跳舞吧!既然沒有了過去,現在跳一支舞也是很好的。”

這時候導演麥梭斯基只是淡淡地把剛纔推進去的鏡頭徐徐拉出來,讓金姬隔着玻璃看着裏面的一對老人跳舞。

接下來,我們看到年高的夏利外出旅行,在路上,他認識到更新鮮的事情,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令他驚奇,愉快,夏利可以感受到更多閱歷的增加,使他生命再有突破,而不再困守成規。

片頭開始的時候,導演讓我們看到寒冷、骯髒的紐約以及悽苦的老人。到了片末,畫面清晰明媚的天氣,有沙灘和海水,到處充滿活力,沙灘上還有一個小孩子,在築着城堡,夏利和小孩相視,點頭、會心微笑。

道路,老人,這兩件事情構成一個形式上的象徵,我們可以解釋爲人生並沒有休止符,即使在人最後的歲月裏,還是可以繼續學習新鮮美好的事情。

基本上是一部豁達的電影,可以看見導演自由自在抒寫心裏的感覺,對於“時間”的解釋,也充滿着樂觀與熱情。我們再來談談另一部電影《穆裏愛》,導演是阿倫雷奈。

《穆裏愛》中兩個重要人物:阿方索和火奈德,他們一再用懺悔的聲音,無奈的情懷,來對待流逝的日子,阿倫雷奈是一個固執的導演,他在作品中反覆描畫時間和人的關係與特性。戲中每個人都糾纏着往日的錯誤和失落,將現在完全花費在填補過去的空白中。他們不肯活在全新的感覺裏,他們一切留待追憶。時間,在“穆裏愛”這部電影中,等於將現在轉化爲過去的救贖和補償,重複,反照、封閉,而不是開展,繼續。人在回憶中徘徊,也在裏面撲空。

這也是對待“時間”的一種看法與應用。

再說,意大利二次大戰之後的新寫實主義大師,導演盧契諾·維斯康提,一部片名《浩氣蓋山河》。

維斯康提用一個家族的沒落以及時代的變遷的感懷,其實是對於荒漠廣袤的時間流逝感到無奈。此片是一場對於生命的觀照:有關衰老、失落,有關新與舊的更迭。

新的時代取代舊的時代,年輕的生命繁衍過來,老去的空間,愈來愈小,這一切都再自然不過了,雖然其中未曾沒有傷感。

電影最終,蔭材納親王跪在幽暗的街道上,仰望着不知名的天邊星宿說:“什麼時候,我才能得到你的邀請,赴你確實的存在?情懷雖是閉鎖,但大勇和徹悟的人已經很清楚這場人生的每一步過程而不抗拒它。

以上三位電影導演所詮解的三種“時間”態度,請讀者們自己選擇、分析。再請籍此看看我們是如何對待時間——也就是我們的生命。

願意將這三部電影的人生態度,做爲我們迎接一九九一年時,帶來的個人取向。

至於目前的我嗎?我跟在“老人與貓”那個夏利的後面,是另一個謝茜。既然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那麼現在來跳一支舞也是很好的。

親愛的朋友,人生永遠柳暗花明,正如曹雪芹的句子“開不完春柳春花滿面樓”。

生命真是美麗,讓我們珍愛每一個朝陽再起的明天。

載臺灣 1991 年 1 月 5 日《中央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