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葉的風情散文

獨處異鄉。久之。

常思故鄉。深之。

故鄉是在一個偏遠的山區。小時候，碧草叢中的螞蚱，小溪畔邊的青蛙，籬笆牆頭的紅蜻蜓，山花叢中的彩蝶，都是我的最愛。特別是與青梅竹馬穿開襠褲一起光屁股長大的童年小夥伴們，在潺潺的小溪中摸魚，在如銀的月光下捉迷藏，別提有多麼的愜意。

後來，我長大了。

隨着童年天真無邪的時光的逝去，我對最愛也逐漸失去了興趣。尤其是到了十八歲不哭的年齡，我站在神聖的講臺上，成爲一名小先生時，興趣愛好則翻轉了一百八十度。煤油燈下，三個夜晚織就了《紅樓夢》；一個星期天，馳騁了《林海雪原》；教案本里，經常夾藏着小人書。在那段人生的花季裏，我雖然喜歡林黛玉，嚮往冬妮婭……但最喜歡最喜愛的卻是紅葉。

唐宣宗時，盧渥偶然漫步御溝畔，拾得一枚紅葉，上面題着娟秀的詩句：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閒，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盧渥對題詩紅葉非常喜愛，於是珍藏於箱中。後來，皇宮中放出宮女擇婿配偶，配歸盧渥的宮女竟是題詩紅葉之人。我喜歡紅葉，絕不是因爲希冀盧渥的人間浪漫奇緣，也不是幻想像傳說中的畫中人那樣，有一天會遇到“葉中佳人”。我之所以喜歡紅葉，是因爲紅葉本身，就紅葉而喜歡紅葉。

在我的故鄉，每當秋雁南歸長歌起航時，微霜輕點後的羣山便進入了童話般的世界。遠遠望去，崇山峻嶺仿如一幅色彩斑瀾的巨幅油畫，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重彩，被大自然這個巨匠，以大寫意的手法漫天揮灑，縱橫塗抹，隨意着色。乍看起來好像雜亂無章，細細品味後又自然天成，令觀者無不讚嘆。當然，其中最鮮豔奪目的當屬紅色，而組成這紅色的元素，便是那一枚枚鮮紅且鮮豔的紅葉。

紅葉是鮮活的。紅葉又是有生命力的。

在羣山中，在小溪畔，在高崖邊，在谷地裏，一簇簇，一叢叢，一團團，一片片。有的像沖天烈焰，燃燒在高高的枝頭；有的像純情少女，嬌立在萬綠叢中；有的像西施浣紗，俏俯於淙淙溪畔；有的像東方朝霞，亭立叢林光芒四射。無論是遠眺，還是近觀，紅葉都會以嫵媚的千姿百態，誘惑得你流連忘返。

其實，我最喜歡在夕陽中坐在小溪邊觀賞紅葉。

我的故鄉是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在村西南的叢林中，便有一處著名的紅葉谷。谷長約兩華里，一條小溪沿谷底蜿蜒而去，溪中水流清澈，卵石玉潤，魚翔淺底。溪兩邊，山腰間，幾乎清一色的都是紅楓樹。每當紅葉滿山時，特別是在夕陽中，我便會倚坐在一株百年老楓樹下，眯起雙眼，盡饗眼前之美景。那時，夕陽的光芒在山頂斜掠而下，逆光照射下的紅葉紅得透明，紅得透亮，紅得似火，紅得滴血。彷彿整個溪畔的楓林都在夕陽中燃燒了起來，溪流的水面也是一片橙紅，連水中的魚兒都染成了紅色。在我的直覺中，歷代王朝後宮的御溝，無論如何也無法比擬我的故鄉的紅葉谷。在觀賞紅葉時，最令我陶醉的不是那一派大色調，我最癡迷的是慢慢觀賞紅葉一片一片地從枝頭下落————自由落體的紅葉。

寂寂無風的夕照下，一枚紅葉在毫無徵兆中，突然離開了棲息的枝頭，卻又緩緩地沿着“之”字型路線，一路舞蹈着墜向地面。沒有聲響的伴奏，也沒有絲毫的猶豫，鳳凰涅槃般的默默墜落。然後便有一羣魚兒，爭先恐後地浮上水面，用滑膩的小嘴兒頻頻親吻着紅葉，並一路追逐着，陪伴着紅葉隨波而去。本來，葉自飄零水自流，無可厚非，但卻每每讓我想起貴妃醉酒的典故來。那葉紅，分明就是貴妃醉酒後的玉面酡紅；那“之”字型的墜落姿態，則堪比貴妃的漫妙身段兒，那一路的舞蹈，更是帶着七分嫵媚，兩分柔情，一分驚豔，盡顯貴妃醉酒後的`千嬌百媚，萬種風情。其實，紅葉在墜落時也是千姿百態的。有的是在徐風中起步，如一葉扁舟般逐風飄蕩，隨遇而安，想歸根無奈力不從心，正如遠嫁塞外的王昭君。有的則在月光下離枝，一路若隱若現，彷彿去赴一個久違的約會，激動中略顯匆忙。也有的選擇在風雨中告別，掛滿了滴滴雨珠兒的紅葉，婉如梨花帶雨的佳人，演繹着另一種的相見時難別亦難。但是，無論選擇了哪一種的墜落，紅葉都是美豔無匹的。或是靚麗的吻別，或是流淚的悲壯，或是得嘗久違的夙願。紅葉就是紅葉，那一葉的風情，將永遠雋刻在春夏秋冬四季輪迴的自然法則中。

我真的喜歡紅葉。

我真的忘不了那一葉的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