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決定要成爲一個英雄散文

路燈一盞一盞亮起，刻畫下初秋西安的街頭。我慢吞吞跟在父母后面，腦海中揮之不去盛大而蕭瑟的兵馬俑。那些爲了陰間而生的戰士，該怎樣被拯救呢？

觀看完歷史的古蹟，人也開始變得感性起來。平日裏匆匆走過的街道在此刻也變得耐人尋味，似乎靜等着人們尋出些蛛絲馬跡。

就在路過一間普通的雜貨店時，連晚風都清爽地毫無異樣，我卻突然被一個身影狠狠地蟄了一下。那種迅速的，猝不及防的疼痛倏地就將我定格在原地，呆呆地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響。那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婦人，我不知到她是得了什麼病，還是常年的勞累讓她的身體變了形，但是對於當時一個僅僅將苦難停留在新聞賑災報導的我來說，彷彿一直躲在世界角落的黑暗突然跑出來，赤裸裸地告訴我這世間還有如此真實而令人窒息的心酸。

我趕忙移開視線，擡起手擦了擦溼潤的眼眶。其實也不過是駝背罷了，但不像其它老人那樣，背向下露出一些謙卑的弧度，她的背啊，彷彿那已經不是背了，而是馱着的一個巨大的龜殼。她的背，就像被合上的畫扇那樣，徹徹底底的折在了一起。

所以當她很努力很艱難地伸着脖子，試圖擡頭讓視線保持水平的時候，我如同一隻受驚的小獸，腦海裏的念頭只有一個，逃！我想要逃！這世間有誰能夠忍心低着頭注視着這個弱不禁風又瘦小的老婦人呢？我望向父母行走的方向，吃力地想要邁開腳，眼淚倏地滑落，無聲無息。這是我第一次，被這偷藏在世間的苦難，敲碎了心臟。

那婦人，她的手裏還顫顫巍巍地抓着一個蛇皮袋，一個破破爛爛，經常出現在拾荒者背上的袋子。我看着她顛躓走地向一個垃圾桶，那種很低，分爲左右兩邊可回收和不可回收的垃圾桶。那種高度的設計，是爲了方便我們用手投放垃圾。可我從沒未想過，頭也可以伸進去。而且就彷彿那垃圾桶是爲老婦人設計的一般，她就那麼直直的，自然地，把頭伸了進去，不需要踮腳，也不需要彎腰。當她一無所獲地撐着垃圾桶邊沿，枯槁的身體向後微傾，將頭一點一點挪出垃圾蓋的陰影，然後顫巍巍地轉向另一邊。風吹起她暗淡的銀絲，那一刻，我的眼淚終於決堤，報復般地猛砸向地面。在西安小小的.街頭，全世界都失了色彩，失了喧囂。只有淚水，擲地，有聲。

這時傳來了父母的呼喊。像給朽木注入了一絲生機，我想要理所應當地順着他們急切而困惑的聲音離去，也想要找父母要些錢給予她，可我不能動。我怕我離去的腳步聲太重太響，讓婦人誤以爲又有人棄她而去。我怕我給予她的錢太輕易太微薄，讓她爲自己的工作苦惱卻又解決不全溫飽。即使她可能並沒有注意到，有這樣一個小小的孩子,在這個平凡寂靜的旁晚，不是被濃豔燦爛的晚霞，不是被溫柔清甜的晚風，而是被她的苦難深深打動。

我舉起手中的未喝過的礦泉水瓶，仰起頭，急切，聖神而堅毅地往嘴裏大口大口灌。路燈將它白熾的光打在我身上，把影子胡亂地投在那間雜貨店的牆上，看着彷彿有一個英雄，在拯救他的世界。

然後，英雄鼓起勇氣，在將空礦泉水瓶遞給老婦人的時候，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每個孩子心中都有一個英雄夢，帶着年少的無知和輕狂，總覺得自己能拯救世界。但當這個世界的苦難，真正站到我們面前時，我們反而體會到了心酸與無力。也許誰都不是誰的救世主。當面對着這樣瘦小變形的婦人時，我們能做什麼呢？世界能爲她做什麼呢？塞涅卡說，沒有人比從未遇到過不幸的人更加不幸，因爲他從未有機會檢驗自己的能力。而走在西安的街頭的我，掛着還未被風乾的淚痕，似乎和世間的苦難和解，達成了某種協議。

我想我暫時不用考慮怎麼拯救那些困在墳墓裏的兵馬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