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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雁的箴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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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雁的箴言】

南雁的箴言散文

與南雁蕩山做了多年鄰居,有事沒事,到山中去,就像到鄰居家串串門。

秋風乍起,一池秋水,皺了平,平了皺,像心底的微瀾,起起落落,頗不平靜,便想,到南雁去。

人還未到,早有雁鳴聲聲,報告客來消息;早有溪澗潺潺,烹茶煮酒等你;早有煙嵐嫋嫋,如炊煙四起,遨你推盤換盞,飲風啜露。石天窗邊,早有一樹楓紅憑窗而望。窗在那溪邊的大懸巖上,宋人項桂發說,“深遊南雁見名山,石洞天窗夜不關”,石天窗早早就聞名遐邇了。

南雁的門扉,是一道清溪,淺淺的,溪石清晰可數,柔柔的,宛如一襲碧綠的錦。挽起褲腳涉水也能過的,但撐一杆竹排去輕釦南雁柴扉,更顯風雅更富童趣。竹排上三五張竹椅,三五人坐着,都不老實,赤了腳划水的,扯起嗓子唱山歌的,擺弄相機企圖收了水光山色去的,還有伸手撩水潑人的,相熟不相熟的,捱了潑也不生氣,回不回擊,都一樣笑臉盈盈。竹杆一撐,竹排一蕩,人就到山水裏了,和鳥,石頭,樹,溪,融爲一體,光陰的小舟,就從凡俗人世撐到了世外桃源。

南雁一挑門簾出來迎你。那門簾是一掛青石,巧手的人繡了“東南屏障”字樣,再用紫藤用細草用蒼苔打了底暈了色,不用說,這是造化的手筆。隱在屏障後的臉,是帶了蟬鳴的寧靜,是風來雨去只等閒的閒逸,一望,便能讓人心靜神寧。

南雁種了半坡野菊。藍瓣黃蕊,藍得清雅,黃得明豔。一眼望去,只覺得還沾着曉露的野菊,是眼眸清澈,笑聲清越的村姑,在輕風中搖擺着身姿。蹲下來,細嗅着菊香,微微清苦的香氣,一陣陣的,打壓住心上的無名火,上火多時的脣齒,便消了腫似的安適了。以寧靜鑲邊,明豔纔不至浮躁,這是野菊的暗語吧,那心素如簡,人淡如菊,就是南雁寫了半坡的箴言了。半坡菊花,夠做一個菊花枕吧,枕一枕菊香入夢,時光盪開漣漪,夜夜心心,都是清涼,都是修行。

仙姑洞是要去的,倒不是爲沾幾許仙風道骨,只爲洞西懸崖下的怡心院。其實,怡心院也沒什麼特別,是院前那一片桂花林讓人魂牽夢縈。這時節的桂花,像深巷裏的美酒,像腹有詩書的佳人,像胸懷韜略的大將,灼灼光華,藏是藏不住的了。索性,就不藏了,細細碎碎地開了,細細碎碎地碾開一條花香滿徑的路,把秋天逼得紅了臉,蕭瑟的日子都變得煙火,變得溫暖。按說,桂花是不適合道人修行的,因爲她太濃烈,太灼灼逼人,太讓人心旌搖曳,一晃神,把持不住,多年修行匯聚的真氣,便一泄千里。幸而山洞深幽,來自地底的幽冷,封存住濃濃的香氣,再慢慢釋放出來,就成了醍醐灌頂的冷香,難怪那道人能在這裏一修百年。秋到南雁,是沒有愁煩和悲悽的,傷春悲秋,只是那些心窄眼小,神經脆弱的人的專利,大氣磅礴如南雁,千萬年的時光,早把那些小心思小情緒滌盪得千迴百轉,心胸開闊到亦無風雨亦無晴了。歲月的殺豬刀,從來都奈何不了活在年歲之外的人。

會文書院也是要走一趟的。華表峯下,石門開處,圓筒洞裏,會文書院依洞而築,清雅幽靜,泉水一嘀一嗒,如鐘擺丈量歲月。古色古香的樓房,樹墩坐成一把風雅的凳子,這時候,最想持一卷詩書,朗聲誦上幾句,搖頭晃腦地,與化在故紙堆後的才思,把手言歡。一縷陽光斜射進來,明晃晃的,像一把穿越時空的利劍,猛插進來。眯細了眼看,恍惚中,見北宋末年的陳經正、經邦兄弟也搖頭晃腦地踱着方步,見一干青衫席地而坐,聽朱熹狂曬思想,見孫衣言飽蘸濃墨,大筆一揮,刷刷寫下:“伊洛微言持敬始,永嘉前輩讀書多”。人生中的遇見,都在不經意間完成,在每一個細微的角落,總能遇見你想遇見的。

秋陽易逝,只一瞬,便鳴金收兵。攏回思緒,倚窗而坐,仿若坐在季節的渡口,落葉一枚,姍姍而降,是南雁書冊落下的書籤吧,穩穩接在手中,像握了一把蒼涼。紅塵的.花影,芬芳的相會,都成前塵往事了,不變的,是時光的容顏,南雁的襟懷。也學着門前聽詩叟的姿勢,側耳聽南雁寫在風中的詩句,只覺得心間有一抹雲淡風輕的覺知,在伸枝展葉。

坐一回纜車吧,如雁般,權當輕盈了一把,凌空了一回,把萬壑千山踩在腳下。南雁的纜車,其實是一把長椅,用一根鋼管輕輕一攔,無遮無擋的,雙腿一前一後地晃着,不必言語,清風自來,把身上的塵土,都抖一抖,把心上的煩憂,都滌盪了去。

心裏住了南雁,到哪裏,都是雲水禪心,走什麼路,都揣着一句箴言,路便可通天。

 【麗江桃源夢】

一個從未涉足的地方,卻像萬丈紅塵裏清幽明淨的桃源夢,像記憶深處清純羞澀的少年時,在心的迴廊,時不時地開一扇窗,讓春光來沉醉,讓明月來狂歡。這個地方,是麗江。

習慣一個人行走。從紛繁塵世裏抽身不易,一旦有機會,便只想散漫自在,走一個人的江湖。何況,與花草對話,與山水同在,身邊多了人,便不純粹。麗江,更適合一個人行走,“千里走單騎”,“一米陽光”,那些聞名遐邇的酒巴,在等你獨自去發呆,去沉醉,去尋回在都市中迷失的自己。

沒有城牆的麗江,多了一份嫵媚,一份坦蕩,讓人驚豔,也讓人疑慮,多少固若金湯的城池都在兵荒馬亂中被攻陷,被夷爲平地,而麗江幾百年來繞過鐵蹄,躲過殺戮,讓茶馬古道的馬鈴,在歲月深處輕輕迴響。

一大一小兩隻老水車咯吱咯吱地轉動着,緩慢,悠然,彷彿歲月老人的眼眸,不驚不駭淡看塵世的紛擾,不着邊際地迴應世人的疑問。時光,以清清流水的溫柔手筆,將歲月的印記鐫刻入水車的身軀,彷彿只爲告訴人們,歲月,是用來老的,就像麗江的陽光,是用來給發呆的你一牀溫暖的錦被。

午後的麗江,是喧鬧的,小巷裏人流如織。淋琅滿目的店鋪,風格迥異的酒巴,花團錦簇的屋舍,納西風情的建築,讓人應接不暇,眼花繚亂。五花石鋪就的巷道,讓行進的腳步慢下來。巷道是寂寞的,伴巷而行的,是千年不斷的流水,來自雪山峯頂的匆匆過客;穿巷而過的,是匆匆走過的腳步,遠道而來的旅人不經意的觸摸。巷道又是包容的,喧囂的人聲,淹沒了得得的足音;追尋的目光,抖落紛擾的塵埃;散漫的腳步,卸下滿身的疲憊。百年風霜,萬千腳印,在她寬闊的胸懷裏,已成詩意的雕琢。

拐進一條幽靜的小巷,人聲遠了,也沒有五彩繽紛的店鋪,只有灰色的粉牆灰瓦,斑駁的木門小院。小巷深處,一個納西老婦人,坐在石板凳上,黝黑的臉龐上,歲月雕刀留下千萬道鏤痕,重重疊疊皺摺包裹下的眼眸,卻是清澈的,淡然的,笑意在深深的法令紋裏若隱若現。一條土黃色的小狗,在她身邊嚶嚶叫着,不時咬咬她的褲管,嗅嗅她的鞋子,好像蹣跚學步的孩子,央求着大人帶她出去玩。一位年輕的女人在門口低頭洗髮,黝黑的長髮,把碧綠色的臉盆都裝得滿滿的,一瓢瓢水淹沒在黑髮間,陽光打在她的溼發上,閃爍着夢一般的光澤。

推開一扇輕掩着的門,是一座小小的院落,“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古城民居最普通的土木結構。佈局考究,雕繪精美,這穿鬥式木結構,使房屋具有“牆倒屋不塌”的特點,讓古城不僅逃過地震之劫,更因此名揚四海。院內,種植了許多花木,窗臺上,天井裏,擺設着各色盆景,房檐下懸掛着一個個花團,好像春天被一扇舊木門關在這裏。

我忽然想坐下來,喝一杯茶,翻一本書,在歲月里老去。或者,只靜靜地坐着,像一棵盛夏的柳樹,茫然地吐飛絮。這裏,看不到玉龍雪山皚雪封頂,腳下也沒玉泉清溪紅鯉悠遊,而我,分明是清溪裏一尾悠遊的魚了。

《麗江的柔軟時光》裏,有這樣一句話:讓生命在別處堅硬吧,在麗江,柔軟一下是道德的。來麗江的人,尋找的就是這樣的柔軟?好似一根被名利繃直的彈簧,讓麗江的陽光熔爐重新鍛打回彎曲和彈性,一個被都市的暗流裹挾着前行的靈魂,突然掙脫了羈絆,在麗江的微風裏,輕舞飛揚。一個讓人柔軟到想就此老去的地方,就是天堂吧。

在四方街頭納西婦女打跳的舞步裏,在霓虹炫彩歌聲迷離的酒巴街,在銀飾、披肩、木雕、小吃和各種手工藝品的店鋪前,我一直沉浸在一種醉人的柔軟裏,這柔軟屬於柔美的少年時,屬於夢中的桃花源,屬於透明清澈雪水環繞的麗江。

遠處飄來印象麗江主題曲《回家》:遠離了鋼筋水泥的喧囂,洗淨了凡庸俗事的困擾,從未有過的,快樂地大口呼吸,難道這不是大自然給予的恩澤麼?麗江,就是大自然給予的恩澤。

【拜謁鳳凰】

我是奔着沈從文去的鳳凰。

去的時候,是秋末,雨下了一天一地。同行的人都膩歪了,我卻隱隱高興,也許鳳凰最適合在雨天走近。通常,雨之於古城,總是最美的修飾。

走進鳳凰已是午後,一場苗歌儺戲正在廣場上演,濃妝綵衣的演員在雨中唱唸做打,咿咿呀呀的唱腔,聽來分外清越可喜。沿着一條僅容一人可過的小巷,走進鳳凰的主街道。遠遠地,就聞到薑糖的香。被陰雨稀釋得寡淡的脾胃,彷彿追日的夸父看到一絲陽光,腳步便匆匆奔着去了。

啃吃一捧薑糖,旁若無人地穿行在如織的人流中。看民族服飾,賞銀器古玩,偶爾停下腳步,看賣薑糖的店家顯擺似的搓弄糖面,一甩一揉,嫺熟瀟灑。愛極這種率真的顯擺,爲自己的手藝驕傲,值得喝彩。走得累了,隨便拐進一家酒鋪歇歇腳,裝模作樣地品咂店家自釀的青梅酒。盛酒的是一個個竹節。湘西到處都是竹子,店家就地取材,手法自然高妙,讓人暗自拍手叫絕。青梅酒從竹節裏倒出來,近前一嗅,酒香梅香竹香,混合成一股清涼的味道,細嘗一口,一股辛辣直逼嗓眼,眼淚險些流出來。慢慢的,脣齒間,輕泛起一絲微酸的清甜,忍不住想再來一口。再後來,竟想就在這酒鋪裏,醉上平生第一回。微醺中,看到兩個戴着草編花冠的女子從身旁走過,聽她們嘆息,真是可惜,古城都被商業化了。每個時代都有其烙印,纔是真實,憑什麼古城就得保持千年不變的容顏。我幾乎想追上去質問她們。

寄居的旅店,是臨河的吊腳樓,名叫翠翠客棧。一看就知是源自沈從文的手筆。白天裏遊覽了先生故居,那簡樸的院落,千萬人走過,沾滿歲月煙塵的院落與傢俱物什,都在時光里老了,只有後院一牆的綠色植物,幾點紫色小花,像清新朝露,洗去院裏牆外的落泥塵意。沒有老去的,應該只有先生的文字了。在故居,我又買了兩本先生的文集,《邊城》就在其中。這個我閱讀過無數遍的小說,在先生的家鄉重讀,別有一番體會。

旅店客房極簡單,一牀一桌一椅一梳妝檯。細看卻不簡單。梳妝檯是古銅色的,有幾處脫落,色澤卻仍然鮮亮;鑲鏡的木架,花式繁複,看了許久,才發現是一長髮女子,在花叢下臨水梳妝。看似信手拈來的雕功,卻於不經意間流露濃濃愛意。這梳妝檯,曾經寄蘊着怎樣的一種深情?

推窗而立,窗外是一個旖旎的世界。雨中,河畔的吊腳樓,掛滿了串串紅紗燈,倒映入靜謐的沱江,河面像一匹徐徐展開的綢緞,微風中輕輕顫動着紅豔的花瓣,而吊腳樓伶仃的腳,儼然一枝枝細細的花莖;不遠處,虹橋的橋洞,像一輪剛剛躍出水面的明月,渾身還帶着溼氣;臨江的酒巴,音樂聲鼓點聲,此起彼伏,古城的夜跳動着年輕的脈搏;兩個街頭歌手,彈着吉他,唱“郎從那門前過喲,妹在那家中坐喲……”把一曲湘西民歌演澤的現代感十足;白天凝望許久,卻沒有勇氣走過的跳巖,在昏黃的燈光中,像戴在沱江頸上的珠串。

我悄悄地退回來,關了燈,靜靜地躺在黑暗中。細腳伶仃的吊腳樓,潺潺流動的沱江水,卻在眼前清晰起來。白天,我泛舟沱江,桐油塗亮的扁舟,古樸簡單,艄公的長篙剛一點開,吊腳樓邊浣衣女子的歌聲就響起來,邀你對歌。我曾掬一捧江水,用舌尖輕嘗清味,也曾一探水心,扯一根蜿蜒的水草,撈一粒細滑的河石,可我卻感覺,沱江離我那麼遠,我完全觸摸不到沱江的脈動。我只是個匆匆的過客,只是迷戀沈先生的文字,而後想一謁古城的過客。夜漸深了,古城也沉靜下來,隔壁上樓的腳步聲,地板不勝重負似的吱呀聲,雨點打在瓦片上的噼啪聲,不時傳來,我卻恍惚了,竟覺自己是沱江裏的一塊鵝卵石,一條不知名的水草,千百年前,就在河心漂漂盪蕩了。

我想起白日裏凝望許久的北門跳巖,忽然明白,溫潤婉約的沱江,一江琉璃一江翠,只有寧靜平和的腳步,心素如簡的人,才能踩着相距半米的跳巖,一步步走進河心。

這個秋雨潺潺的夜,我終於無限接近了沈從文的鳳凰,終於枕着沱江做了一個悠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