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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山風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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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通往八角寨的黃泥巴路亮得黑眼。路的大半邊被雨後暮歸的牛們踩爛了,有積水在蹄盅裏淺酙着。蹄窩邊,一隻白羽鸛鳥翹起尾巴伸喙汲飲,忽聞腳步聲傳來,趕緊心虛地拍翅飛起。“呼”的一聲,一滴水珠被當空甩下,綻出十字形虹彩。

看山風散文

路的兩邊皆是樹。樹的枝枝杈杈間,梨花、桃花開得正擠正鬧。不斷有花骨朵出局落幕,紅紅白白旋出唐人的絕句。一篷水竹放射在土坎上,梢梢尾尾戳破藍天,重重疊疊着板橋的竹畫,又似隱者手裏的垂竿。風一來,“釣線”就兀自亂彈亂纏。

竹後隱一戶人家。歇山屋頂的杉皮上拱出野菇朵,拱出生意。一條黃狗一見生人,就一口一口地緊咬它的回聲。黃狗背後的門洞嵌個女人,女人的背上趴個細娃。無論人與狗,在我眼裏都很風情,很風景。

一頂木橋弓在溪上,正在呆看橫在水裏自己的影子。大碟小碟的'圓石板展覽一溪,精緻得奢侈。水是打磨高手,水平高在你看不見她打磨,石頭卻由渾身長角魔幻成圓溜溜的蛋蛋了。溪水透明得很空,飯蒙子魚好像在空氣中懸浮。從莽石兩側拖出條條水線來看,小溪已經不年輕了,縐紋很密。幾棵細柳許是喝多了醺風,看上去醉得不輕,於橋邊一直歪歪倒倒,沒站穩過。

過橋便是山坡地。畦裏的胖矮白菜,居然和苗條油菜爭搶着戴花獻媚邀寵。花色響亮得叫人眩暈。黑蝶、彩蝶們忙着花園的家訪。這麼多的花孩子,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蜜蜂記者來了,花兒最怕蜂子曝光內幕,給點甜蜜封口,打發走人。

進山,與山氣打個照面,潮潮的土腥味有點嗆人。林子很靜,靜得可以摸到大山的心跳。山道空落落的,陰涼且寂寥。腳在石板上敲打出孤獨的行板,可能是天籟以外唯一的音符了。若是沒有這聲音提示,我懷疑是穿行在夢境裏呢。

“噗”的一聲,一隻好大的癩蛤蟆躥出草叢,匍匐在前面的石板道上,瞪着眼睛看我。黏膩的蛙背上黑斑點點,嚇我一跳。突然,臉上好像落下什麼東西。摸一把臉定睛一看,原來是遊絲——山蜘蛛扯起的“絆馬索”。且行且聽蟋蟀長吟,蝗蟲振翅,鷓鴣間或插嘴幾句,野鴿子則在跟誰低聲咕噥着什麼……森林間所有的聲部合唱,就像一串串水泡從綠色林濤底部冒上來,明白無誤地告訴你,林子這趟水很深。

出了林子,上一道斜坡,沿澗水氣呼呼地走到峽口,便有一個亭子入定在那裏,等我去喚醒。背倚亭柱,坐觀山景,有風自八面來,收汗清心,愜意已極。

穿走在窄窄的峽谷裏,天光泄漏下來,脈脈一線。滿谷亂石,大者如鬥,小者如錢,皆被流水的溫柔泡圓。想必這是一條山洪故道,水來山谷洶涌,水線高過頭頂,蚌殼、螺殼嵌進崖壁,擡手一摳,就是一個創世紀神話。

仰面看巖,日頭恰好路過這裏,被卡在壁立千仞的峽谷口子上,燒得崖畔孤松青裏透紅。直面危巖,如直面歷史和人生

峽中灌木深密起來,有水聲在裏面響得急,濺珠漱玉,如輕雷如悶鼓,又似古人在箏上跳指滾彈。透過灌木縫隙,瞥見幽泉一線,清澈無比。水滑過澗底,閃出榛叢,跳下石坎,朝山下直奔而去。澄明而空靈,輕柔而執着,是山泉的秉性。

“沙沙沙”,腳邊溝裏無風草動,一條烙鐵蛇頭高高昂起,探出草叢。蛇信子紅絲絲一吞一吐。我大駭,木在那裏不敢動了。看蛇鼓愣冷冷的眼睛,蠕動兩尺多長的菱斑身軀,橫過土路,爬進澗邊草叢裏去了。驚魂未定,手心攥出一把冷汗。我不想往前走了,操一根樹枝折身打草驚蛇,往回趕。

山道上,一漢子坐在一擔篾籮上歇肩。我也想坐上去。

“看山風?”漢子笑問,“八角寨山上好耍麼?山硬是有八隻角。咯樣的好天氣,看得見對面廣西老山界哩。據老人講,那年瑤人雷再浩造反就在山上安營紮寨。清兵來剿,一進山就挨箭挨銃。圍了一個月,雷鬍子他們硬是不肯投降,最後都餓死在山上。”

我如實告訴漢子,我怕蛇不敢上山。漢子嘆道:“蛇怕它麼子?它懂理,你不動它,它決不會碰你的。老遠跑來不上山,還看麼子山風!”

我心頭一震,面對眼前蒼莽的八角寨峯,愧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