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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舊事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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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起這個題目?因爲寫的都是過去在工廠裏的生活瑣事,加之這個企業已不復存在了。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寫工廠的事,過去總是鄙視這段低調生活的經歷,總是不願提起它。前些日子,在一次外出採風活動中,同省市知名作家謝維衡一起攀談起來,他說他也在棉油廠幹過,莫言也在棉油廠幹過,而且這位知名作家跟我還是在同一個廠裏,只是年代不同罷了。我想,大作家們都幹過與我相同的工作,寫真實的生活經歷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那我還怕什麼?於是就寫了起來。

工廠舊事散文隨筆

工廠,是一個重要的組詞,辭海中簡單解釋爲:“直接從事工業生產活動的經濟單位”,言簡意賅,可由字面延伸出來的實體卻是龐大的,單說我國,它橫亙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上就不知有多少個偌大的廠房,在這大大小小的廠房裏,聚集着數量可觀的員工。無論在辭海、字典裏,共和國紀實檔案裏,都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名詞。工廠雖說相對閉塞一些,但也不是像密閉在容器裏,高高的圍牆內也不只是隆隆的機器、高闊的廠房,裏面聚集着一個個鮮活的羣體,發生着一個個悲喜的故事,演繹着時代變遷,承載着喜怒哀樂。凡是有過工廠生活經歷的人,他在工廠的生活經歷就佔據了整個人生的重要一部分,在他的人生中就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每每回首往事的時候,工廠的生活是他必不可少的人生經歷。

我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進工廠的,那時我剛剛高中畢業,看着祖輩、父輩們“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艱苦重複生活,我替他們感到憋屈。他們自己也喊冤叫屈,常常自嘆:“莊戶孫,莊戶孫,輩輩不斷根。”並常聽他們豔羨地誇耀着:“你看某某家的兒子考學走了,這回好了。”“聽說某某家的兒子在部隊提幹了。”“某某家的閨女頂替接班了,離開了這不稀罕人的農村。”他們還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認爲當時這句話就是說給我聽的。經常聽着他們的議論,我打心裏就不願在農村“廣闊天地裏”幹一輩子。都說“鯉魚跳龍門”,我那時一心想跳出農門。

可那時想離開農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農村孩子的出路只有:考學、接班、當兵。考學?而當年考學只有百分之二的機率,我當年考學差二十幾分,在與父母的商談下不再復讀;接班?父親在農村大半輩子,母親脫離農村後因生活困難又回了農村,接班根本沒有戲;當兵?這是唯一的出路,沒有多選題。可當時還不到招兵時間。社員們都瞅着一個晃晃的大青年不到生產隊裏幹活,隊長也放出話來,說讓我過幾天就到隊裏幹活。正在我準備先到生產隊幹一陣子再去當兵的節骨眼上,“平度第三棉油廠”到村裏招臨時工,來招工的人跟我家還沾着親戚,愛張羅的舅母就勸我說:“快報名吧,棉花加工廠招人,俺孃家侄在那裏幹得挺好的。”於是我就報了名。

不過,那個年代控制的很嚴,即使出去當臨時工,生產隊裏也不放,就得有比生產隊長更大的官說話才行。生產隊長可能礙於我大舅當書記的的面子,我畢業後又沒到生產隊報到,這樣瞞天過海,生產隊長只好妥協了,最終達成了口頭協議:要我每月向生產隊交15元錢,買整勞力工分。這當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就這樣,我就到工廠裏去報到了。

我去報到的那家工廠距市區二十公里,離我老家三十公里。報到當天,我和村裏其他兩人到處打聽着,走了一個半小時纔到了廠裏,簡單報到後,分了宿舍,安頓下來後,就繞着廠區轉了一圈,第一印象還不錯,寬闊的廠區,高大的廠房。廠裏管理也很清晰,分生產股、業務股、財務股、棉檢股。生產股所轄鋸齒、皮輥、駝絨、榨油、車牀烘爐等車間;業務股負責籽棉收購儲放、槓力、衛生、警衛、車輛等工作;財務股負責財務管理、棉檢股負責籽棉、純棉、棉籽檢驗,這兩個股很專業。這樣,整個工廠形成了“一條龍”的管理模式,從收購棉花,到鋸齒、皮輥車間加工,再到脫絨車間脫絨,最終到榨油車間榨油。

我被分配到了六七十號人的鋸齒車間,分兩班倒。每班一個班長、一個副班長、兩個保全工、兩個動力工。其餘的都是按電鈕的、打包的、看棉花運送機的,喂棉花的、推棉籽的。我幹了不長時間就當了保全工,也使別人羨慕、嫉妒,但不知恨不恨。有人就問我託的什麼關係、什麼門子?我一概不知,也不好回答。心裏卻美滋滋的。

工廠的生活是張弛有度的,上班時,都身穿工作服,戴上工作帽和口罩,有些工序還要戴上套袖。一旦進入了車間就如同士兵進入坑道準備作戰一樣,因玩機器如玩虎一樣,弄不好就要讓它咬着,影響到身體安全和工廠的效益。那時是按勞分配,多勞多得,兩班按工作量計酬的,比着幹,因爲直接涉及到員工工資,大夥都在關心這件事,都很關注車間裏那個不起眼的小黑板,那上面寫着的就是上一班的工作量,那就是目標和方向,都在暗暗發誓超過上一班。那時領導也不用打氣,無形中就增添了力量。

車間裏的每道工序都是重要的一環,每個人如同機器上的每個螺絲一樣,只有都擰緊了才能發揮作用,擰成一股勁,才能出效益。那時的整個車間都呈現着一番繁忙的景象,喂棉花的工序是清一色的女工,姑娘們或站、或蹲、或坐在棉花堆裏,漂亮的外表已吞沒在棉花堆裏,淹沒在灰色肥大的工作服裏。在這裏,她們大都不太講究自己的修飾,追求的是班組的效益,那就是自己的福利,就是最大的動能。她們面對着的是偌大的鼓風機管道口,就像一隻巨大老虎的虎口一樣,不停地吞噬着白花花的棉花,“老虎”只有吃進去才能出效益,它的胃口可真大,幾乎沒有吃飽的時候,除非一下子喂得多了就把它撐壞了,這時趕緊叫停,疏通好管道,否則影響到整個班組的效益。因而女工們總是不停地用杈、用手翻動、輸送着棉花,多了堵,少了不夠,她們總是揣摩着“老虎”的食量,歡快地翻揚着白白的棉花,就像大海里翻騰的浪花一樣。

下一道工序就是就是我和一位姓董的老大姐操作的兩臺機器,大姐操作着左面那臺,我操作着右面那臺。這是兩臺將棉花的籽分離出來的機器,在當時全市七家棉油廠中屬最先進的,密密的鋸齒一如一顆顆犀利的牙齒一樣,顯示出巨大的威力,當時能操作着這樣的設備,內心裏也感到無比的驕傲和自豪,我也曾暗下決心當好保全工。在我左面的大姐大我十歲左右,是一名老保全工了,她操作起來嫺熟、穩健,瀟灑自如。我起初一點不懂,一招一式都跟她學,好處我模仿的還可以,不過有點過火。我見她坐着的時候,就坐着,見她站起來的時候就站起來,弄得她也怪不好意思。她就告訴我:“小喬,其實看這種設備也不難,只要別堵了、別空了就行,看着有點堵就掛低檔,有點空就掛高檔。”噢,這回我明白了,一般掛到高檔上,這樣效益高,不堵設備,除非棉花少了、空了,我才掛到低檔上。再也不用起坐不自然了,而是看着設備運行的規律,輕鬆自如地操作着,有時我還繞到周邊溜達溜達,真像一個多年的老師傅的樣子。你還別說,操作熟練了以後,班組效益大增,遠遠超出了二班,領導和同事都在誇我,因爲當月拿到手的票子多了。不過我也有自知之明,我只是起了一個關鍵作用,這是大夥共同操作順暢的結果。

運送棉花的工序,一個女同事站在高高的'車間平臺上,不停地操作着運送機,見有點堵,她就揮揮手,我就減檔或拉下手柄,臺上臺下配合的很默契,爲的是出效益。

打包的那道工序有六名男工,打包機兩邊各站立兩名男工,認真地觀察着打包機的升降,待降到一定程度,就迅速地穿鐵絲,用鉗子把做好鐵絲扣,打包打得快,也會出效益。打包的緊張時候,他們也都喊着號子,叫着:“快點、快點”,不緊張的時候,他們在打包機周圍也說笑着,有時還互相開着玩笑,真是:累,並快樂着。

下班後,我們都帶着一身棉花絨回宿舍帶上臉盆、肥皂、毛巾、換洗的衣服,直奔廠裏洗澡堂,熱氣騰騰的洗澡堂在熱情地迎接我們,洗澡堂裏氣霧繚繞,散發出特殊的熟悉的味道,我們一個個脫了衣服,如同下餃子一樣,一個個跳進水裏,洗澡堂裏又成了歡樂的海洋,洗好、衝好,同事們結伴回到宿舍。

那時的宿舍都是用磚和水泥壘的一溜通鋪,一間宿舍裏頭朝外並排擺着十幾個腦袋,大都是一個車間的,有不是一個班的。上下班時可就熱鬧了,上班的下了班,接班的還沒走,就說着笑話,開着玩笑,那時還沒有黃段子,是帶黃的故事,情節很刺激。記得一個姓蘭的同事,真是說黃色故事的高手,腦子裏不知儲存了多少故事,與說故事高手莫言有得一比,他整天說也說不完。他說出口的故事就像真有那麼回事一樣,他自己不笑,總是引發滿堂喝彩。

同一宿舍裏還傳說着一個個真實的故事,記得印象特別深的一件事,是說同宿舍二班一個姓竇的同事,下了班就急急忙忙去洗澡,到了霧濛濛的澡堂,就一頭闖了進去,結果脫了正在洗澡的女工們“啊,啊”地叫了起來,年齡小的就趕緊遮擋着、躲避着,年齡大的女工一邊罵着,一邊往外轟着,把這個姓竇的同事攆出女澡堂。消息不脛而走,洗澡回來,就開始傳這個真實的故事,有人還打趣地問小竇:“你進去看到了什麼?”小竇鼓起勇氣才說了一句:“什麼也沒看見,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這個故事一直傳了很長一段時間,幾乎大半個廠子的人都知道了,那段時間,小竇真有點擡不起頭來。

宿舍里人多,接觸的男女同事也多,瞭解的信息也多,大多都在品評着哪個女同事漂亮,“脫絨車間的小王很溫柔,很漂亮。”“鋸齒車間二班的小姜眼大,很活潑,工作也好,按電鈕。”“我看小邵個高,皮膚好。”“小邵嘴太大了……”躺在宿舍睡不着的時候,聽着同事的議論也滿有趣,現在仍記憶猶新,彷彿回到了那歡樂的集體宿舍裏。

那時在一溜十幾個男宿舍裏,互相串門,認識了不少人,瞭解了不少事,期間耳聞目睹過不少新奇事。有一次,吃飯過後溜達到一號宿舍門前,只聽裏面“嗷嗷”地叫着,推門進去一看,高大魁梧的同事小騰一口咬着粗大的繩子頭,繩的那頭是兩個男同事用力拽着,我當時就爲小騰擔心,捏了一把汗,關鍵他是用牙咬着,牙的力量怎能拽過兩個壯小夥?可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從小騰的臉上隱隱看出,他在慢慢發力,對面也在加勁,不過繩子有點抖動,這時,只見小騰猛一歪頭,就把那兩個男同事拽了過來,圍觀的同事齊聲叫好,我暗暗佩服小騰:身大力不虧,也慨嘆:高手在民間啊!這次我們收穫的是精彩,而兩個男同事沒人輸掉的是五斤飯票,可能因小騰塊大能吃,輸給他的是飯票。

在這裏,還要寫寫一個姓辛的工友,恕我忘記了他的名字,他是青島下鄉知青,不知什麼原因,也成了我的同事,這個青島小哥確實帥氣,二十郎當歲,留着大背頭,身穿喇叭褲,腳蹬黑皮鞋,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氣度不凡,風度翩翩。我一入時就驚訝,廠裏竟有這麼帥氣的同事,一打聽,原來是下鄉知青。再一打聽,他還在我老家住過。我便回家問父母,母親說:“是有一個姓辛的全家在咱村住過,叫辛崇敬,他當時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咱村勞動改造。”聽了母親的話,我大致瞭解了事情的原委,我便和他拉起來近乎,也瞭解了他的一些情況。小辛的到來,簡直給廠裏的小青年帶來一場“革命”,留長髮、穿喇叭褲的漸漸多起來,時髦浪漫起來。

小辛的光亮遠不止於此,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吸引着年輕姑娘的眼球,有人羨慕,有人等待,有人竟大膽嘗試。就和我同車間姓李的女同事,長得很漂亮,也很活潑,她主動地向小辛進攻,真有點“鳳求凰”的感覺,想憑自己的姿色打動小辛,那時經常在宿舍門口或從宿舍窗戶就能看到,小李從我的宿舍前走過,走進了小辛的宿舍。那個年代能有這麼大膽的舉動,真是開放。不過,小辛作爲一個下鄉知青,不可能娶一個農村女子,他只是逢場作戲,看重的是小李的姿色和風流,這件事沒有下文。

還有位李姓同事,個兒不高,說話溫和,整天笑嘻嘻的,我進廠的時候,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對我們這些晚輩說話還很客氣。接觸時間長了,我也瞭解了他的一些經歷,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有一批知青下鄉到老李的村子裏,其中一個女青年年齡大了,以爲回城無望了,看好了老李的穩重樸實,就嫁給了老李。過了幾年後,她就開始嫌棄老李老實、沒本事,整天和老李吵架,老李也沒辦法,後來跟別人跑了。記得當時我見了老李還問過他:“你真不簡單,還能娶個女知青。”老李嘆了口氣說:“唉,那是中看不中用的。”還真像老李說的這樣,只給老李留下了一雙兒女,我覺得老李這人很可憐,他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廠裏還發生過一件件令我感動的故事,當我的右腳不慎削下腳指甲的時候,車間主任和同事攙扶着我,已近五十歲的李醫生安慰着我,並細心爲我治療護理,使我感到了人間真情。

我還感受到了老廠長郭典璞對我的諄諄教誨,熱情鼓勵,體驗到張廠長的平易近人。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我有幸遇到了一位從部隊轉業來廠的年輕廠長,辦事雷厲風行,乾脆利落,說話只講5分鐘,給我留下了很深印象。他對我尤爲關心,有幾次到我的工作崗位指點迷津,積極培養我廠長。當我提出想當兵時,這位熱心廠長竟爽快地說:“熱血青年就應該去當兵。”當時我真沒想到廠裏的一把手能說這樣的話,把自己精心培養的人送去當兵。想到這,我非常感激這位可敬可愛的姜廠長。

沒事的時候,繞着廠區溜達,心情好極了,男同事看女同事是風景,女同事看男同事同樣是風景。於是乎,廠區間路上,場外的馬路上處處可見男女同事的身影,呈現出一道道靚麗的風景線,男女同事都收穫了好心情。

後來,我就參軍了,回來後本打算回廠裏去,拜訪過去的老領導、看一看同甘共苦的同事。可不知什麼時候,廠子宣佈破產了,員工四散了。更巧合的是,在原來的場址見了一座大型變電站。作爲一名供電人,我下鄉到變電站的時候,那裏就曾是我幾十年前居住和爲之奮鬥的地方,變電站周圍的柏油路,就曾是我幾十年前騎着大金鹿在上面穿行的沙子路,曾勾起我多少回味和遐想……

工廠,那是剛我走上社會的溫暖懷抱,是我心靈的港灣,也是我走向軍營的演練場。我忘不了領導對我的培養,忘不了同事對我的關心,忘不了那片土地,忘不了那一座座廠房……現在原來紅紅火火的工廠不見了,原來朝夕相處的同事各奔東西。撫今追昔,我無比懷念當年的領導和同事,我更懷念那段美好的時光。

喬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