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爲籠中之鳥,我爲束鳥之籠散文

東山是老家很小的一座山，海拔不過200左右，得名大概是因爲位於縣城的東面這種理由，可憐的東山連山門都沒有，入山的大大咧咧地隱藏在大路之旁，如果不是弟弟來路，我估計只會在旁邊的公園亂晃，找不到其入口。

登山的那天是清晨，走到東山下時，連綿的丘陵式的山區中還有薄薄的霧氣，因爲來之前就聽說了那低得可怕的海拔，我本就對山頂的美景沒有任何的希望，只希望路途之中能有一些新的發現了。薄霧、山路、行者，成功勾起了我有關山間仙人的想象，只是有些可惜的是，當我們等到半山腰時，霧氣已經消融在陽光之下了。

上山消耗體力，在登山之前我已經很久沒有運動過了，所以上山的時候我光顧着氣喘吁吁地追趕着父親和弟弟的腳步了，只來得及一心專注腳下的石階，四周景觀並沒有太過在意。

第一隻松鼠是出現在哪裏的呢？不記得了，大略是從前面的石階上跑過的，聽到弟弟的驚呼後，我才停下腳步順着45度左右的臺階向上看，只得見到一個毛茸茸的大尾巴快速地橫向閃過石階。

很是怕人，我想。

不過這也是當然的，這才應是野生動物的本能，遠比它大隻的，活動着的東西，而且被抓走的同類再也沒有回來。所以即使它選擇逃離對它感到好奇的我，我卻對它更加喜愛，因爲我在它身上看到了——

野性、自然，這正是我選擇逃離城市，立下游玩東北羣山的志向的緣由。我貪婪地呼吸着山林中樹木的氣息，露水的氣息，以及有些刺鼻的不知是松樹還是野花的清香。我驚異於路上的每一顆樹木，每一種昆蟲，每一次與野草的邂逅。

我感受到我的靈魂被放逐在了這片與縣城有着密切關聯的山林，鳥鳴、蟲鳴、風吹松枝的聲音，穿透了我空蕩蕩的身軀，在我不知何處的靈魂上烙下了自然的印痕。

但我不是松鼠，我不是這片樹林中的任何一樣東西，我無法和它們溶在一起，從那種狀態中清醒過來的我，很清楚地有這樣的認識。

我們本是自然的孩子，奈何成了城市的奴僕。

在到來這裏之前，我本來是這樣認爲的，但真正地行在山路上之時，我才發現，我是那好龍的葉公，在想象中描繪着龍的威武雄美，在現實中恐懼着自然的偉力。

從始至終，我從沒有擺脫過對城市的依賴，我對山的渴望，與我對新奇事物的好奇沒有任何的差距，說着要在意路途的風景，實則只有登頂的那一剎那才能帶給我最高等級的快感。

我們的確源於自然，但我選擇了城市這一選項。

我依賴着城市的便捷，我習慣了都市的物慾橫流，我的眼中閃爍着霓虹燈的光彩，我渴望孤獨，我需要獨處，鄉村和縣城與我而言只是喧囂，城市帶給我真正的心靈平靜。

心安之處及吾鄉，城市成了我真正的故鄉。

至於在野外第二次遇見的松鼠是在哪裏？啊，是在登頂後向深山出進發的一小段未修完的平路邊，我看見了松鼠在松枝的枝杈間靈活地跳躍着，輕盈、靈動，像舞臺上將自身融入音樂的舞者，一舉一動盡是自然的韻律。

弟弟看着松鼠，沒有什麼驚異的色彩，反而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他說他的親戚家抓到過一隻松鼠，並且將它養活了。

松鼠沒有跑嗎？我不解。

沒有，一開始還會關起來，後來乾脆打開了籠子，它根本不像這隻一樣怕人，還會在屋子裏竄來竄去。而且，從那以後，親戚家的瓜子都不是買給人吃的了，連松子這種人都不捨得吃的東西，那隻小傢伙常常會拿來打牙祭......嘖嘖，那生活，有什麼可逃的啊。

弟弟說這個故事時是帶着幾分調笑的，但我卻笑不出。我一點笑不出，我感覺這像是一個荒誕的悲劇故事，我愛這些松鼠的原因正是它們身處在松林着樣一個環境，是因爲它們在松枝上野性的舞蹈。

只會在屋子裏跳躍的松鼠？那還會是我所深愛的自然的化身嗎?那不過是從自然中被強行剝離後，再次揉搓形變最後呈現出的異物。松鼠唯有在林間跳躍，依靠自己的能力去獲得食物，即使顛沛，即使流離，但也因此展現出我一心向往的自由之美。

等等，我的喜歡與否與那隻被圈養的.松鼠有何干系，它到底爲什麼不肯離去，是因爲對人類的依戀，還是對人類所提供的生活的依戀？明明，囚住松鼠令其無法迴歸自然的，從來就不是籠子，而是安全，而是食物。

囚住我的同樣令我不是城市，而是我對優渥生活的習慣和物語的嚮往。無法安靜的不是整日喋喋不休的各位親人，而是我躁動不安的內心，我無法習慣沒有空調的高溫，我不願適應骯髒的洗浴環境。

我不是不愛自然，不是不向往追求層層的樹木和新鮮的空氣，不是不想要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只是，我更加需要便捷的電器，不受打擾的創作環境和僅餘我一人的孤獨。

是的，我都愛，我對它們都有渴望，只是我選出了我所認爲的更加重要的那一項，然後，束縛住了對另一樣的渴望。

被束縛住的渴望偶爾會掙扎，但它永遠無法再次振翅高飛。

我即是被自己豢養的那隻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