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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幕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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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之夜,晴空無雲,細月如鉤。

謝幕散文

城市中的各種燈光漫射在空中,發黃的光影就猶如在天地之間托起了一幅半透明的羽紗帷帳,模糊了深邃的天穹,頭頂上那條原本是璀璨閃爍的銀河,支離破碎,隱隱現現。

公園很大,佔了兩個街區。園內樹種繁多,樹影婆娑。樹疏間偶有亭閣顯露,林密處常有小徑通幽。

湖畔一角,有數塊巨石突兀疊錯,一股水流從石縫下汩汩涌出。水流聲和着一隻蟋蟀帶有節奏的“瞿瞿--”鳴翅聲,入湖的涓涓流水將近處湖面微微漾起一波波漣漪,向着遠處緩緩散去。飄落在水面上的幾片柳葉宛如一隻只微型小舟,悠悠盪着小小的狹長身軀。

水聲蟲鳴之中,隱約夾攜着一絲二胡的樂曲聲,其音輕如絲縷,欲斷仍續,嚶嚶不絕。

我循聲沿着湖邊走去,繞開疊石流水,撥開低垂柳枝,走過水榭廊橋,來到了通向濃蔭處的一條小徑邊,此時二胡曲聲已清晰起來。

我少時學過二胡,雖早已半途而廢,但還是能得聽出這首如吟如訴的《江河水》絕不是一般賣藝人的手藝。不遠處的林蔭裏,若不是誰在播放哪位專業演奏家的CD?也是一位技藝嫺熟的演奏者在沉醉中傾情發揮。

我走入小徑,將至一個岔口處,見一中年婦女坐在路旁仿真樹樁凳上埋頭織着毛線活,二胡曲聲卻在此刻戛然而止。

我原地站住,略有猶豫。琴音是來自左側的這條路里?還是在靠右的徑中?

轉過一片樹叢,我隱隱約約看到,不遠處的一團竹叢邊,一條沒有靠背的雙人涼凳上坐着一人。片刻,二胡曲聲又從那裏悠揚傳來。

這次他奏起的是一首不知曲名的二胡曲。

自打第一個帶有輕柔顫音的長音音符緩緩奏起,就立刻打動了我。是把好琴,持琴者更是一位功力深厚的演奏者。

初始,琴音像一澗流水,舒緩倘佯。隨後琴聲漸強,似人聲吟唱,又如一池綠意盎然的春水之上蕩起了情深意綿的男女對歌。接着,琴音轉入如歌如訴的傾慕,傾慕帶着濃濃的依戀,依戀中彷彿還帶着一絲哀婉的憂傷。

最終,琴音開始漸漸減弱,長長的空絃音裏夾雜着些許沙啞,並彌散着一種淒涼,宛如是在呈現出一種離別。離別的情感音符隨後沒入在一陣纏綿後的落寂裏,落寂中又隱隱浮起縷縷哀怨,彷彿有一隻纖纖鳥兒,帶着婉轉的啼鳴向着天際緩緩飛去,遠了,遠了……

琴弓已停,餘音漸逝,仍不絕於耳。

我被迷醉了,情不自禁地又往前走了幾步。

看清了,拉琴的是一位白鬢老人。老人挺腰閉目,傾情專注。

一曲奏完良久,老人才輕輕地吁了口氣,放鬆了肢體並略縮腰身,坐那裏一動不動地低頭靜思。

對於我的到來,老人無動於衷。想想也是,我只是個過路之人。

我距老人約有十步之遙,靜靜地站着。老人剛纔演奏的二胡曲聲像磁石一樣,把我定在了這裏。出於禮貌,我不便距老人太近。

沒過多久,二胡曲聲再次響起,還是剛纔那首不知名的曲子,但如此近距離地聽,使我更領略了這支曲子的魅力。

二胡音裏似乎飄逸着一根無形的柔軟絲絃,輕柔地撥撩着我的全身。優美的琴曲通過這根飄渺的樂弦,緩緩地牽動着我的心絃。我的整個身心與樂曲一起顫動,一起吟唱,一起共鳴。

一曲奏完,老人站起身來,似乎要走了,誰知他竟對我深深地鞠了一個躬,不,是舞臺上演員謝幕時那種標準的,彎腰大於三秒鐘的謝幕禮!

正當我有些不知所措時,老人又再次對我彎腰行禮。

我慌忙還禮,老人卻已轉過身去,動作遲緩地將二胡放到琴盒裏。

那位織毛線的婦女從我身後跑過去,幫老人收拾好琴盒。隨後她一手拎着琴盒,一手攙扶着老人緩步離去。

這婦女是他的女兒?不像,倒更像是一位保姆。

我的耳邊,仍久久地,久久地迴響着老人演奏的那首令我癡迷的優美琴曲。

此後一段日子,我改變了原來固定的晚間散步路線,定時來到竹叢旁的涼凳前,聆聽欣賞老人演奏的天籟之音,我心中已記熟了那首優美的二胡曲。

老人的身體不是太好,不是天天來。每次來時,演奏的時間也是有長有短。

老人演奏的曲目很多,大多是一些悠揚綿長,如吟如歌,節奏較爲緩慢的曲目。

看來,老人年紀大了,對於那些快速運弓用指的,高速換把的曲目已不能盡意發揮。但那首最動我心絃的不知名的二胡曲,是老人固定必奏的壓軸曲,並且,老人每次都要演奏兩三遍。

後來的一些日子裏,每當老人演奏這首二胡曲時,都會陷入一種沉思狀態,一遍比一遍減弱了運弓力度,一遍比一遍放緩了節奏速度。慢速的顫音裏,孕育着一種思念的情感;間斷的休止符中,深藏着一種離別之愁。

老人演奏時,常會有一對對相依相偎的情侶、散步或慢跑健身的人們從此路過,但他們最多隻做短暫停留便又悄然離去,只有我一直在等待老人的最後一曲。

老人每次臨走前都會站起身子,對着我儘量深深地彎兩次腰,行兩次標準的謝幕禮。

終於有一天,當老人演奏完那首令我神怡的二胡曲時,我忍不住問道:“老人家,請問,您最後這首曲子叫什麼曲名?”

老人把琴弓掛在琴軸上緩緩地說道:“沒名,是爲了她而作,我的'老伴。她,已經謝幕了。”

我恍然大悟,這首帶着愛的思念,帶着愛的依戀,甚至帶着愛的憂傷,帶着愛的淒涼的二胡曲,是老人自己的精神寄託曲,它融着老人的愛,老人的戀,老人的情,老人的殤。

這首二胡曲,令我如癡如醉。聽的次數多了,我逐漸感悟到這首琴曲是幽而不憤,哀而不怨,它是在真真切切地傾訴或者在發泄一種埋藏心底的思念之情。這首曲子對於我來說,不僅能撫平我心中一片浮躁的世界,更能讓我感受到人世間的真摯情感和平和安詳。

再後來,每當老人演奏時,也會有人前來駐足聆聽老人的演奏,但他們都會被我禮貌地擋在十步開外,我不想讓老人在演奏時有所分心,使他在那種深深的思念之情中受到打擾。

最後一次見到老人的那天,因爲家裏來了幾位朋友,我去的晚了些。

當我剛走到那裏,便一眼看見老人已側躺在涼凳上,那位織毛線的婦女正帶着哭腔搖他喊他。我連忙跑過去,老人露出痛苦的表情,我連忙用手機撥打了120。

放下手機,我問那位婦女:“老人以前得過什麼病沒有?”婦女哽咽着說:“除了血壓有點高,其它沒有什麼大毛病,這怎麼辦?他的孩子都在國外。”

我幫着那位婦女將老人身子翻正讓他平躺在涼凳上。在我手忙腳亂地在老人身上摸着有什麼急救藥並急切地詢問那位婦女時,老人有些甦醒了。

他微微張着雙眼,口齒不清地說道:“謝謝,我感覺這次真的是病重了,怕真要謝幕了,她在天國那邊等……”

話未說完,老人就失去了意識,但老人並沒有閉上着眼睛,斜射的照明景燈燈光映在老人臉上,雖然老人表情痛苦,嘴角上卻似乎浮出一絲微笑,眼裏還反射着一縷弱弱的燈光亮影。

在我給老人做心臟復甦的急救措施時,兜裏的手機響了並同時聽見了120急救車的鳴笛聲,我跑出小徑將救護人員帶了過來。

大夫做了臨時急救後,一副擔架便將老人送上了救護車,

我推上救護車車門後便一直愣愣地站着。

救護車的鳴笛聲已漸漸遠去,而老人那意境深遠的二胡戀曲卻在我腦海裏久久縈繞……

此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這位老人。

老人的演奏最終謝幕了。

人生可以謝幕,但愛是可以傳遞的。湖畔邊巨石下那隻原本孤獨桀驁的蟋蟀,已將好鬥的“瞿瞿”之聲,變成了“唧唧吱——唧唧吱——”纏綿顫抖之音。它也尋找到了並宣告着美麗的愛情。

至今,老人那首情真意切的,帶着對愛的追求,對愛的依戀,對愛的思念的無名琴曲,仍時常縈繞在我的耳畔,迴響在我漫步時的路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