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散文無主人的狗

　　無主人的狗

我初次見到這條狗的時候，約莫是十年前了。那時狗還不大，渾身雪白，看上去招人喜愛。但大抵世界上不是所有招人喜愛的東西都有好歸宿，這條狗便是無人問津。起初我以爲是一條寵物狗，後來見多了它在垃圾桶邊上找吃的，我想是流浪狗無疑了。

狗除了去垃圾桶找吃的，基本就百無聊賴地在馬路邊睡覺，夏天它就趴在路邊納涼，冬季就蜷縮在屋檐下取暖。那時我上下學常見到它，看着它一天天渾身變得髒兮兮的。我一直以爲那狗很快就會死了，吃那麼多髒東西怎麼能不生病呢？

狗是生病的，每到夏天它就生滿身的疥瘡，白色的毛幾乎掉光了，粉色的肉上長着褐色的瘡膿，看上去就很疼。但狗似乎不以爲意，每天仍然樂悠悠地活着，看到小狗路過時，還會衝上去嬉鬧一番，直到被小狗主人鄙夷地趕走。有一陣子，它很喜歡追汽車，大概是被其它狗主人趕煩了，對小狗膩了。很多車主人看到一條癩瘡狗追着自己的愛車，都怒不可遏，在狹小的街道上猛按喇叭，把狗嚇得不行。

狗雖然生皮膚病，但腸胃一直很好，從沒見它隨地拉肚子。到了冬天，皮膚病菌慢慢死了，濃密的白毛又長了出來，只是很快又被水泥路和塵灰弄髒了。狗走路很漂亮，它像一位高貴的公主一樣步行在塵世間，眼中閃爍着溫和的目光。我想如果它生而爲人的話，極可能是一位知書達禮的好姑娘。

偶爾，我會看見有人遞吃的給它，它也不搖尾巴，只是優雅地啃着骨頭，汲取味道鮮美的骨髓。吃完，它便嗅嗅賞吃的好人，算是誠摯的回饋。沿街的屋子都是上世紀中期的老房子，只兩層樓高，斑駁的磚牆上留下了歲月的痕跡。雖然如今此處已是貧民居所，富貴之人不忍落足，但也曾擁有不羈的往昔。據說當年吳昌碩曾在附近留有故居，如今爾爾。

狗也曾年輕過。我在他鄉讀的高中，一次回家，恰好看見狗正與同伴發情。後來再見，它便懷孕了，那時我方纔注意到它是母狗，腹下腫脹的乳頭像是生命的力量。有一段時間，狗帶着孩子在街上撒歡，不幸的.一家在陳舊的街上怡享天倫之樂，那些個小狗真像它們媽媽年幼的時候。忽有一日，我看見狗無精打采地蹲在地上，那眼神似乎寫滿了失落與無奈。我發現那些小狗全不見了，連一隻也沒給它留下。我有點生氣，但不知如何幫助默默無語的狗。我去買了點吃的遞給它，它連瞧都沒有瞧我一眼。

多年來，狗的變化不大，唯一的變化就是老了。我讀大學後便很少回家，偶一回家見到它，便覺它又老了些，只是它依舊溫順如常。但在這份溫順中，我彷彿看到了是它對命運的屈從。在它日益蒼老的睫毛下，是一雙失去了曾經靈魂的雙眸。而今，我很少見到它奔跑，甚至連走路也少了。它更多的時間只是趴在沿街的店鋪門前，或看或不看地望着車來車往、雲捲雲舒，等待四季流轉。

狗老了，但還活着，雖然並不幸福。就像這片與時代格格不入的老城區，如同老人嘴裏那顆遲遲不落的老黃牙一般，倔強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