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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最後一段被稱作孩子的時光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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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踮起腳尖望見的煙火

記最後一段被稱作孩子的時光的散文

好些次我走在路上,聽到煙花在遠處開放的聲音,眺望四周,卻看不到任何煙火甚至一絲微弱的光芒。失望之極,我又重新低頭趕路,重重的心事被那咚咚的鞭炮聲、煙花聲敲擊着……

我所實習的這家酒店剛開業不久,到了年底好多公司到這開年會,各個部門忙前忙後,好不熱鬧。年會過後不知什麼原因忽然發生了巨大的人事變動,偶而從高層嘴裏漏出“嚴查”、“杜絕”等陰謀詞彙,隨即有人離職,有人晉升。一部分人激動不已,一部分人誠惶誠恐。下班途中,我看到了幾個主管模樣的人在竊竊私語着什麼,有時還指指點點,像是在密謀一件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酒店就在這樣的氣氛中走向新年。

春節來臨的前幾天,聽說着遠方的家人和朋友各種置辦年貨,張燈結綵的消息,我感到興奮卻又無所適從。新年的氣氛在這裏只體現在一兩副春聯和幾頓還算豐盛的員工餐之中,然而,春節剛一過,春聯就無聲地被人揭下來了,誰也沒發現那是什麼時間,被什麼人扔到哪裏去了,而員工餐也變回了以前的模樣。

除夕夜,沒有客人,周圍一片寂靜,我一個人坐在前臺望着天花板發着呆,燈光明亮又冰冷,像是被隔離開來的世界。這一刻我是多麼想家,每年的這個時候媽媽都已經準備好了酒菜,全家進行了簡潔的祭祀然後坐在餐桌前,圍着豐盛的年夜飯坐成一圈。門神,土地公,天神,竈王,龍王,倉神,財神衆神像前的蠟燭將不大的小窩照的透亮。爸爸媽媽哥哥相繼給爺爺敬酒,“好!好!”,爺爺還是老樣子,樂呵呵地回答着子孫的祝福,然後接過酒盅一口乾掉。屋子外面鞭炮聲,煙花聲延綿不絕,遠處的墓地被小紅燈籠照的像片星空……叮咚!我被手機的短信提示音驚醒,一看是發小發來的新年祝福,我回復他:此刻特別想生出一對翅膀,衝破這個富麗堂皇的牢籠,飛上高空,沒有星星月亮也沒關係,家裏的那盞燈就是月亮,周圍的萬家燈火就是星星,這片夜空下的煙火,會陪伴我一路到家……他回覆:祈禱漫天的煙火別引燃你的翅膀。

兒時的新年裏,我記住了很多舊的東西。老家的木門年代太久而褪得只剩木頭的顏色,如此貼上大紅的春聯更顯得精神十足。門前有棵梧桐樹,每次放過爆竹的垃圾都會堆在樹根周圍,旁邊是一堆和我一樣高的料姜石,爺爺說那是會自己長大的石頭。小院內,積雪被掃的乾乾淨淨,雪人被弄得髒兮兮,廚房的煙囪從早到晚冒着青煙,我知道里面有母親忙碌的身影。村子的北面是座老廟,又破又舊,平日裏無人問津,不過等到新年之時,全村人都到來這裏焚香祭祀,拜神請安。老廟外面長着一顆老皂莢樹,老人們說那是村子剛建起是栽的,與村南和村東的兩棵皂莢樹一起用來鎮村的。以前村裏還沒有蓋樓房的時候,你不管站在村子的哪條街巷,都能看到那棵樹,巨大的樹冠還真像是一把保護傘。那樹下有塊石頭,說是以前天上掉下來的星星,人們把它擡到了現在這個位置。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期間,老廟,皂莢樹,流星石,便成了全村人的祭拜對象。到了晚上,燭火通明,焚煙飄渺,宛如神蹟。

除夕之夜,小孩會收到大人的成命錢,也就是壓歲錢。最初是一兩毛,後來五毛,再大些的時候是一兩塊,五塊,十塊。現在的壓歲錢都是幾百幾百的給,可卻再沒了當初幾毛錢的興奮,即使是過完年又被大人以各種理由收了回去。

我看了看錶,距離下班還有一會,沒事幹,繼續發呆吧。

新年也會有些不太喜歡的東西,大年三十得守歲,大年初一要早起,還有每逢開學都會有的作文題目:新學期新氣象。可是啊,現在的春節和以前的春節不一樣了,現在的新年,花着海量的錢,昂貴的禮品,籠絡着四散的人心。對於好多人來說,過年,只意味着千里迢迢回家陪家人一起吃頓飯,聽聽父母的嘮叨,再帶些特產回到工作前線。而以前,走親訪友,一包白糖,一包茶葉或者豆奶粉,兩把掛麪,就是一份禮。那是真正禮輕人意重的年代。人心簡單溫暖,相聚開懷大笑,那場景,在我腦海中迴盪至今。過年,同儀式連接在一起,什麼時候要做這個,什麼時候要做那個,什麼時候不能做什麼,什麼時候必須吃什麼,一切都森然有序。然而,現在這一切都變得無所謂了。人們花更多時間去掙錢,所以得把過年的時間擠出一部分來,這也不能怪人,現在的社會壓力太大了,都是身不由己。而我也只能說,以前的人,貧窮但卻富裕,而現在的人,富裕卻又貧窮。所以老家不能忘,老廟不能忘,星星皂莢樹不能忘,忘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正月十五夜,我躺在牀上看《無心法師》,窗外忽然傳來煙花的轟鳴聲,我急忙下牀打開窗戶尋聲望去,紅的,綠的竟相開敗,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腦海滿是那年的煙花,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煙花,那種震撼直攝人心,像磐石落入平靜的湖中,像春雷炸開在無際的夜裏。那年,新年還是新年,人們從深巷裏出來,圍着篝火,跑着笑着,唱着跳着……

二 從日記本里都翻出了些什麼

這個漫長冬天,是在寒冷又漆黑的地下室度過的。吃飯,睡覺,熬夜上班,這樣的生活把我的身心消磨得疲憊不堪。偶爾上到地面,看到太陽,都被那明晃晃的天空照的發暈。就是在這樣的日子中,我度過了我僅有的二十歲生日。我已經活了二十年,可有時仍覺得自己好像從未活過,上天把一個剛滿二十的我,就這樣直接扔到凡世……

我甚至記不清這一年都發生了些什麼,十九歲,十九,十九……多麼美好的一個數字呀。日記本里記錄的這一年最早的畫面是生活費不夠花了,跟着小智小萌去做兼職,夏天,烤肉店,下午五點到晚上十二點,五十塊錢,管飯。那個時候每晚和梨落聊天,她是個夜貓子,喜歡故事,中間有過一次電話,可是很短。

夏天熱,很熱很熱,這是每天下午去兼職時的感覺,太陽曬得人腦子一片空白。

一月後的某個週末,心情不好的我買票坐上了通往漢中的長途汽車,去了仰慕已久的青木川,一個有着青山綠水的古鎮,路上讀完了梨落送我的《小王子》。那是我第一次獨自旅行,完全因她而起,現在,我只記得在漫長的旅途中,在冗長的隧道中,在山間顛簸的巴士中,在陽平關那個慘淡的落日餘暉中,在青木川古鎮的石板小巷中,她反覆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又好像就在我的身後,我一轉身,就能夠看到她對我笑。

快期末的時候和室友去看了格桑花海,起初坐車坐反了方向,被室友大笑了一番。那天下午的天氣很好,紅色的夕陽映襯在粉色的花瓣上,宛如仙境。跛腳的大叔牽着馬馱着遊人的孩子順着花叢中的小徑穿過,賣棉花糖的小哥坐在田埂上搖着扇子。我登上了一座廢棄的舊房子,天台上,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鳥語花香,一切都是那麼平靜而美好。我們在那逗留直到夜幕降臨,沒有公交可坐的我們徒步九公里回到學校,其中有一截是在光着膀子跑。後來得知,格桑花的花語是幸福,幸福與野草叢生。

九月,我成爲了一名不合格的大三學長。

教師節前一天晚上我和梨落走到了一起,那一夜我激動得無法入眠,早晨洗漱完畢將青春期以來長出的鬍鬚颳得乾乾淨淨,我做到了對自己的承諾。讀完《穆斯林的葬禮》的.那晚,忽然心血來潮寫了一封信寄給她,可是她沒有收到,也不知道那封信現在躺在哪個角落。後來,是在週五晚上我買了車票去見她,第一次出省,一個人。晚上坐車很煎熬,睡覺睡不好,也沒有風景看,整個人緊張了一晚上終於在第二天清晨到達武昌站。我看到她從遠處向我走來,我走向她,然後,抱住她。濃蔭覆蓋的校園,清新文藝的曇華林,還有霓虹閃爍着不知名的街道,我們度過了一段很美好的時光,臨別時,我們喊一,二,三,然後很快地接吻旋即又迅速分開,忐忑而羞澀,生怕被車站外的人羣看到。那個吻讓我至今回味無窮,心跳加速……

秋天過去了,冬天來了,班裏一行十七人坐着火車咣咣噹當地來到北京實習。

地下室的一個普通中午,單曲循環着梨落最喜歡的某首歌曲從被窩裏坐起來,這首未曾被自己喜歡的歌曲在這一刻忽然變得動人,不激揚的曲調,像是在喃喃低語,明明滅滅,把人帶進一個思緒恍惚的世界。一些被自己遺忘在心底的故人在某道難以理解的光照亮時忽然變得鮮活起來,那段記憶像是久旱逢甘霖般滋長,閃閃發亮。地下室的窗戶被厚重的簾子遮蓋住,有光從縫隙處擠進來,目光探進昏暗的屋子,它看到有灰塵在舞動,肆虐,它最終停留在潮溼的木質地板上,打亮了整個空間。陰暗被這巴掌大的光斑驅散,耳旁響着悠揚卻又聽不清楚的樂曲。我赤着身子坐在牀上,意識遊離,彷彿坐在一趟列車上,穿行在山谷之中,陽光從無法猜測的角度照射過來輕輕拍打在我的臉上,身上,耳邊迴響着低沉的民謠,我眯着眼,去往不可知的方向……

日記本的裝訂線突然斷裂,鋪滿墨水的紙散落了一地,我彎下腰去撿,卻一個不小心把回憶也撒了一地,跟舊日記混在一起,難以分辨。

三 我終於長成了大人卻再也不是孩子

數天前我到過一家精美的禮品店,別緻的小屋被陽光照出了幾分暖,店主是個美麗的女人,她熱情地對我說,也沒什麼好東西,都是些小玩意,隨便看看吧。我慢慢地觀賞着各種創意小禮品,忽然我的目光被一個物件吸引,上面寫着這樣一句話,“我想要的並不多,每天有你和陽光,就是我所希望的未來”,分別刻在三個木質牌子上,用麻繩串在一起。我看了看四十九元的標價,又擡頭看了眼窗外的太陽,正思索着要不要買下來的時候,從門口進來了一個白白淨淨的小男孩。

“媽媽,媽媽,貓咪跑哪去了?”小男孩抱着一袋蝦條問店主.

女人說:“不知道呀,貓咪餓了自己會回來的,你可千萬別亂跑。”

“可是我想和它玩。”小男孩嘟着嘴委屈地說道。

這次女人忙着整理東西沒有說話,小男孩不死心,又跑過來問我:“叔叔,叔叔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貓咪,一隻白色的這麼大的小貓咪。”他一邊說着,一邊分開抱蝦條的兩手給我比劃。

我蹲下來,看着小男孩說:“叔叔也沒有見到啊,媽媽不是說貓咪餓了會自己回來嗎?你看,都快中午了,貓咪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

小男孩還是嘟着嘴:“真的嗎?那我去貓咪的碗邊等它,叔叔你可別騙我哦。”說罷男孩轉身走了。

我也隨即對店主告辭,離開了小店。出了門,我望了望不遠處的那條大路,過往的轎車反射着刺眼的光讓我不禁眯起了眼,我沒有告訴那個小男孩他的貓因爲抓傷了逗它玩的路人而被丟向了車流不息的路中央……

錶盤上的指針提醒我趕快回去,坐公交到那一站換地鐵,幾站後換乘14號線,再過多少站換乘15號線到達終點站,再坐公交回到酒店參加下午的會議應該還來得及。我被催促着來到地鐵站,踏着樓梯往人羣密集處走去。驀然,電影《海上鋼琴師》的主人公出現在我的腦海,他披着駝絨大衣,戴着禮帽,手提行李箱,像我這樣從弗吉尼亞號的舷梯上緩緩而下。他停下腳步,不知看到了什麼,轉身返回船艙,放棄上岸。電影的最後他對邁克斯說,“我不是因爲看到了什麼才停下,邁克斯,是我看不到的,你能理解嗎?我所看不到的,那些無邊無際的城市可以說什麼都不缺,就是沒有盡頭……”,“琴鍵是有限的,你是無限的,在這些鍵上所能創造出來的音樂那纔是無限的。但是在舷梯上,擺在我面前的琴鍵有成千上萬。永遠也數不完的琴鍵,根本就沒有盡頭。這個琴鍵太大了,而在這個無限大的鍵盤上你根本就無法去演奏。這不是爲凡人準備的,這是上帝的鋼琴……”,“我就出生在這裏,世界從我身邊經過,但只有兩千人一次。這裏有夢想,而又永遠不會超出船頭船尾。你可以在有限的鋼琴上表達出無限的快樂來,這樣纔是我的生活。陸地,對我來說是太大的船,就像女人太漂亮,旅途太長,香水太濃。這支曲子,我不知從何彈起……”。1900,這個不願意長大的孩子,不願意陷入無盡選擇的孩子,不願意失去用有限來表達無限的孩子,一生都在一艘船上,守着一架有限的鋼琴,彈奏着大人再也無法體驗到的美好。

我再次聽到了來自手錶的聲音,比之前更加強烈的滴答聲,憤怒地催促我趕緊回去。我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然後繼續下臺階,匯入地鐵站的洶涌人潮…

春天快到了,北京還颳着呼呼的大風,人們縮着脖子在地上地下,樓裏樓外不停地穿梭,忙碌的氣息再勉強也無法給這個城市添上一絲生機。某個略有暖意的晌午,我想起了童年時那個蹲在貓咪的碗邊哭着等小貓回來的自己。你看,如今我已經長成大人,卻再也不是個孩子了。

後記:二十歲,像往年一樣送自己一份這樣的禮物。只是,這次沒有光明的未來,沒有大好的前程,也沒有爲生活的精彩而歡呼雀躍。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還在被現實困惑着,我不知道自己會走怎樣的路,我只能送自己這樣一份思考,願自己在以後的山高路險中不被迷失,願自己帶着幾分孩子氣,去走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