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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教師徐先翠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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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觸動心靈的那些美好畫面,都不會因時間的流逝而褪色。屈指算來,那樣的一副畫面已經過去三十年了,可是,那個陽光、積極、充滿青春朝氣的身影依然那麼清晰而靈動地舞動在我記憶的角落裏。

鄉村教師徐先翠散文

那一年,我十一歲,在離我們村三裏遠的大隊部坐落地——趙官村讀小學四年級。

深秋的早上,樹上那些落寞的葉子,地上那一層層捲起的枯葉和廢紙,以及走在校園裏的學生、老師的衣着上無一不因露水的水汽而顯得潮溼而黏膩。

我腦海裏映現出一個精靈般的身影,那就是我小學四年級時的老師——徐先翠。深紅色的高領毛衣外套着一件乳白色的風衣,一條時興的淺黑色喇叭褲,腳上是一雙時尚的尖尖兒黑色高跟鞋,一頭自然的直髮被她用兩個髮卡分別從耳朵上方別住。從背影看,濃密的黑髮瀑布似的垂瀉而下,流暢的線條給人以飄逸的美感,從側面看,髮卡分開頭髮流露出的縫隙清晰可見,那耳朵,那白皙的細脖,配以那黑髮的側面,無不給人一種雕飾般的精緻感。

徐老師來了,踏着堅硬而潮溼的泥土地。高跟鞋與地面的碰撞,發出“噠噠噠”有節奏的敲擊聲。這個被露水打溼的、到處都蔫蔫的早上,她的身影就像給畫好還未來得及塗色的畫塗上顏色一樣,倏地都變得生動、活潑起來了。

泥土的地板,漆黑的牆壁,低矮的門窗,昏暗的光線——這就是我們的教室了。“噠噠噠”,伴着一陣悅耳的足音,徐老師走進教室了,倏地,教室裏亮堂起來了。我們的注意力一下集中到徐老師身上了。她精緻的妝容,自信的微笑,一下感染了我們,潛藏在身體裏的積極元素一下被調動起來了。徐老師的課算不上多麼生動有趣,但她的聲音語調卻很有特點。無論是講課,還是朗讀課文,她都是標準的女中音,吐字清晰,沒有拖音,結尾常常是乾淨利索地收尾。一如她平時說話的語調,一如她一向的行事風格。

那時候,大部分老師都是民師,家裏都種着地,課後都在地裏忙碌。幾乎都是踩着時間點到學校上班,甚至有人天天遲到,或者動不動就請假在家裏幹活兒。而剛結婚的徐老師因老公在部隊,家裏父母、哥哥們包攬了農活,基本不用她怎麼插手,所以她所教授的班級一直居全學區二十多個班級之首。印象中,好像她也沒有多少高招。無非就是向時間要成績,比的是耐力而已。記得我們總是沒有按學校的鐘聲作息過,總是被無限地拖堂。每每看到跟我們對門的乙班下課或者放學後生龍活虎玩耍的樣子,我們心裏就着實羨慕。

徐老師的嚴謹是出了名的,班風一向很好,極少有打鬧的事發生,偶爾有男女生之間的摩擦,她就逐個叫到辦公室做他們的思想工作。在那個孩子普遍不受家長重視的年代,她的關愛、細緻體貼讓我們的心靈如沫春風般感到踏實、溫暖。

那時,徐先翠老師因的教書嚴謹、班級成績一直遙遙領先而名揚四里八鄉。於是,讚歎者有之:人家徐先翠真是難得的好老師!說風涼話者有之:哈,她這麼一心撲在教書上到底圖的是啥?不就是個民辦老師嗎?難道僅僅是爲了出名嗎?而作爲學生的我們,一方面因她優雅的外表和溫暖的關心而倍感作爲她的學生的榮幸,一方面卻也爲她無限制地拖堂,沒有我們的遊戲時間而對她有那麼一點點不滿。

五年級時,我們換老師了,徐老師繼續帶新的四年級。開學剛兩個月,徐老師就請假前往新疆她老公的部隊探親去了。這個四年級就像沒孃的孩子一樣,在別的班級講課聲中,散漫着,淘氣着。偶爾哪個老師有閒,去幫着上一節課,大部分時間就那麼被扔着。直到這個四年級快升五年級時,徐老師纔回來。於是,那個班級成了那幾年被人們津津樂道的可憐的一個班級,留下不可彌補的傷痕的班級。不管怎麼說,那是個對教育不重視的年代,徐老師所做的就也算情理之中的事了。

後來,雖然我離開了那所學校,但弟弟妹妹,或者鄰居家的弟弟妹妹們依然會傳播回來關於徐老師的信息。

據說,徐老師因結婚多年不孕,在那個“傷痕四年級”後,又多次請假數月到部隊探親。三十多歲時,依然沒能成功懷孕的徐老師抱養了一個女孩,取名王蕾。一年後,她自己生了個女孩取名王倩。

多年後,有幸跟徐老師成爲同事,又數次領略了她的性格。在一次考試批試卷時,卷子裏出現了“曇花一現”這個詞,本來沒什麼可爭論的。記得面對一屋子人的衆口一詞,徐老師卻愣是一個人堅持己見,說那是雲花一下,直到一位老師翻出這個字的字音她才罷休。印象中,徐老師總是這麼對什麼事都那麼認真。

閒聊時,她跟我們說起她的'兩個女兒,她說老大叫王蕾,原本老二要是個男孩的話,就叫王果,可是卻是個女孩,就取名王倩。說這話時,她的強調一如平常的語氣生動,富有質感,可是,那眉目之間和話的結尾之處流露出來的遺憾還是讓人不由也爲之惋惜。可見,當初她爲抱養的女孩取名王蕾是多麼寄希望於她自己能生個“果”啊!

“男孩女孩都一樣的。”同事們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其實,在每個人的心裏都跟明鏡似的,男孩女孩就算在社會文明飛速發展的今天,那些植根於人們,尤其是農村人腦海中的數千年的封建遺毒依然在束縛着女性的思想,踐踏着女性的尊嚴,甚至說摧殘着她們的身心都不爲過。

她多次當着衆多同事的面說自己當初不孕的苦衷。她說凡是看月子的事,她都是把禮物備得足足的讓親戚捎去,而自己從來沒臉走到人前面去。

說但凡是親戚同事結婚,她也都躲得遠遠的。因爲,我們當地的風俗是,不會生育或者只生女孩的,在婚禮上的很多活動是沒有資格參與的。

一次,她見我結婚兩年沒懷孕,就用一種長輩的關懷語氣勸我:“別把這工作當回事了,趕緊請假去跟老公團聚吧,女人一生中最大的事就是生孩子。”

時間過去多年,徐老師當初的話還清晰地飄蕩在我耳邊。但我卻在骨子眼裏是一個世俗的叛逆者,從小時,我就覺得女人該有自己的事幹,女人除了生孩子還該有很多有意義的事做。

我沒有聽從徐老師的勸告,但她的話卻時不時讓我去掂量。我從我身邊許許多多的女人爲生子不顧一切的事例中體會到了它的分量。

後來我調到另一個鄉了,關於徐老師的話題卻還是時不時從曾經的同事或者學生中傳來。

王蕾和王倩只差一歲,徐老師常常把她們打扮成雙胞胎模樣。梳一樣的髮型,穿一樣的衣服,背一樣的書包。無論去幹什麼她都是帶着王蕾,學校拍畢業照時,她也把王蕾抱在懷裏。女兒們上學時,逢天氣變化,她總是前往王蕾所在的班級給她送添加的衣服,而獨獨忘了王倩。給人的印象,好像王蕾更像是她的親生女兒,而王倩倒像是抱來的。結果,王蕾的性格開朗活潑,王倩的性格內向木訥。

兒子夢,就像一個魔咒一樣,牢牢地攫着徐老師的思想。

那一年,她再次請假一年,爲的是爲剛剛在肚子裏紮了根的小生命打掩護。令人失望的是,生下的依然是個女孩。徐老師經不住親友的勸說,終於含淚把孩子送人了。一切都歸於平靜了,徐老師沒有再爲生孩子的事請過假,兩個女兒也被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學習上都很出色。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爲,徐老師一定像所有的農村那些多次求子而不得的女人一樣——認命了。

那年,徐老師已經48歲了,再次像曾經生育年齡的那幾年一樣,請了一年病假。大家議論紛紛,都在猜測着她到底得了什麼病,徐老師自己說是腎有點毛病。大家不覺都爲她捏了一把汗。

一年後,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傳遍了整個五龍鎮——四十九歲的徐老師生了一個兒子!

徐老師的同事、學生、學生家長,認識的,甚至不認識的人都在談論關於徐老師年近半百生子的事。佩服着有之,嗤之以鼻着有之,更多的是那一聲複雜的“哎……”

徐老師曾經以她出色的教學成績而蜚聲鄉里,曾經以她時尚靚麗,超凡脫俗的打扮而使校園增色,而中年後的徐老師卻以她大無畏的生子氣概而轟動鄉里。

關於徐老師的所作所爲,到最後我竟然也唯有一句“哎”來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