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母愛無疆的散文

母愛無疆的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2.65W 次

傍晚時分,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開門,一位懷抱着四五歲小男孩的藏族女子,正緊張地朝室內張望,她身後站着兩個男子,一個看上去和她年齡相仿,三十來歲左右,另一個大概六十多歲吧。一色黝黑髮亮的皮膚,面頰上泛着深褐色的高原紅,一看就知來自高原。

母愛無疆的散文

“你是二姐吧?我媽媽在嗎?”那女子問道。

我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感情是母親當年在高原認養的藏族女兒文香,帶着阿爸、老公和兒子,從千里之外的若爾蓋草原來看望她的媽媽——我的母親。

“文香——”母親叫着出現在門口。

“媽媽——媽媽——,我好想您啊。”文香放下孩子,撲進了母親懷裏。只見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嚇的那小男孩緊緊抓住她褲腳不放。

“老姐姐,今生,我們終於又見面了……”文香那個連縣城都沒走出過的牧民阿爸也是滿臉淚水,他擠在門口,用手抓住母親,不停地搖動,半天才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說出一句話來。

“站門口乾嘛啊?都快進屋來啊。”我一邊退一邊拉文香進屋,許是太激動了,我明顯感覺到了文香一身的顫抖。

說起這段情緣,那還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兒了。

那年的十一月份,天氣預報有暴風雪,區糧站派出所有的職工,兵分幾路給管轄之內的牧場送糧。母親和更登叔叔負責班佑公社。

班佑公社位於縣城與巴西區之間的十五公里處,丘陵狀的草坡一面是稀疏的松樹,一面是坡地草場,遊牧的人家一到冬天就會回到這裏過冬。

一大早,更登叔叔就和母親裝上糧食開着拖拉機出發了,更登叔叔是本地藏族,有他在,與牧民的交流就方便多了。

經過一天的奔波勞累,散落在四周的牧民都購足了一冬的糧食。天色已晚,正準備返回,母親突然想起路邊那戶人家沒有出來購買,這要是一回去了,大雪下來,這家牧民吃什麼啊。

“我們去那邊走一趟吧,”母親說。

“哦呀,”更登叔叔一邊回答,一邊發動拖拉機。

路邊這戶人家,原是達雜寺裏的大管家,民改那會隨達雜寺活佛還去過北京,受周總理接見過。後來,達雜寺活佛去了西藏,他也就還俗回到家鄉班佑公社,娶了姐妹倆做老婆,姐姐是正房,沒生育,妹妹生下一子,也就是文香的阿爸。

那是一個特殊的年代,因爲爺爺的出身問題,寨子裏的人與他們少有來往,這購糧一事,自然沒人去通知,誰都怕沾染上是非。

母親和更登叔叔駕駛着拖拉機朝這戶人家奔去。

遠遠的,看似一堆小土包的地方,傳來了狗叫聲。遁聲望去,一大羣牛羊正臥在一草餅壘砌起來的小院外,院子裏是兩間同樣用草餅壘砌起來的小屋,屋子不大,也就十來平米。屋的一側豎立着幾根高高的風馬旗。晚風裏,印滿經文的五彩經幡正隨風舞動,泛白的幡條在呼拉拉的風中,像是在一遍遍唸誦經文,又像是在和神靈交談。

暮色越來越重,風聲似乎也越來越大,經幡發出的尖利呼聲,顯得詭異、神祕。

“阿羅……阿羅……”母親高聲叫着。

更登叔叔在院子外面停放好拖拉機,也加入了呼叫。

好半天,才從低矮的土屋裏躬身走出一年輕女人,在她愁雲密佈的臉上,少了藏人特有的熱情。她吼住了足有半人高、不停狂吠的藏獒,把母親他們讓進屋裏。

土屋非常暖和。昏暗的屋裏煙霧繚繞,屋中間大大的火塘裏燃着牛糞餅,牛糞餅好像沒有完全乾透,冒出的濃煙薰得人睜不開眼睛。火塘裏的三角架上一口大銅鍋裏熬着馬茶,茶水不停地翻騰着,冒着濃濃的水霧,煙霧和水霧把燃着馬燈的小屋薰染的更加昏暗。好一會才適應了屋裏的溫度和光線,這纔看清,火塘左邊,除了緊鎖眉頭的男主人父子倆,跪在神龕前磕頭的.老婦人,火塘左上方還盤膝坐着兩位喇嘛,他們正一手搖動摩尼輪,一手捻轉佛珠,喃喃地誦吟經文。

在接過熱茶的同時,更登叔叔已經搞清楚了來龍去脈。

原來,這家兩歲的女兒病了好幾天,到今天已經陷入昏睡狀態,整整一天滴水未進。一大早爺爺悄悄請來了喇嘛爲其唸經誦佛,求神驅邪,以至忘記了購糧一事。而這家之前已有兩個孩子因同樣病狀而夭折,根據以往的經驗,這孩子恐怕熬不過天亮了,因此,他們悲傷、絕望……

母親聽完之後,這纔看見屋角的地鋪上捂着一個孩子。走近一摸,天啦,燙得嚇人。母親一把扯開捂在孩子身上的藏袍,急急說道:“快給我點白酒,再拿盆熱水和毛巾給我。這孩子是高燒昏迷過去了。”

男主人不放心,遲疑着。

“我生養了五個孩子,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快啊……”。母親三下五除二脫去了孩子身上的衣服,接過更登叔叔遞來的白酒,不停搽洗孩子的大腿兩側和頸項耳根,並用熱水打溼的毛巾輪流熱敷。

孩子喉嚨裏有呼啦呼啦的聲響。“一定有痰。”母親說完,立即俯下身子用嘴對着孩子的嘴吸了起來,隨即吐出大口的膿痰……

兩喇嘛閉着眼,根本不理會母親在做什麼,只是摩尼輪轉動的更快了,發出的吱呀聲與他們口裏的誦經聲越來越大。着黃袍的爺爺不知道說了句什麼,那兩個穿紅衣袈裟的喇嘛站了起來,從懷裏掏出一個銅鈴不停地搖動,嘴裏唸唸有詞,兩喇嘛圍繞着母親和那小女孩開始旋轉,屋裏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母親的額頭、鼻樑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水。兩喇嘛的額頭、鼻樑上也滲出了汗水。趴在神龕前面不住磕頭的女主人、盤膝而坐的兩男主人額頭上也開始流汗。這時奇蹟發生了,孩子的溫度逐漸下降,那要命的高溫似乎正通過神靈之手轉換到喇嘛、母親以及孩子的親人身上,並通過那些汗水發散出來……

“哇——”一聲哭涕撕破了緊張的空氣,驚得馬燈火苗一閃,光線似乎也亮了許多。

隨着孩子的哭聲,兩喇嘛的轉動和誦經聲戛然而止。年輕的男女主人簡直不敢相信,竟也跟着孩子哭了起來。

爺爺開口說了幾句話,兩喇嘛轉身走出了土屋。而男女主人則雙雙跪在了母親的面前……

更登叔叔看得呆了,半天才回過神說:“大管家說您是這孩子的貴人,說您才能救她。”

母親一時不知道怎麼是好,拉起年輕的夫婦,對那年輕的男子說:“眼前只是暫時把溫度降了下來,孩子可能是急性肺炎,必須馬上送醫院。你隨我們一起到區上吧。”

經過搶救,孩子終於度過了危險期。可是沒錢住院,母親將他們父女安置在我家廚房。其實我家也就兩間屋,好在那時候我們大的三個姐弟都住在學校,小弟、小妹與父母在家。半個月過去,孩子終於恢復得活蹦亂跳。她似乎特別依戀母親,天天纏着母親。那些日子,母親每天給她開小竈,煨各種米粥給她吃,孩子一天一個樣,臉色日漸紅潤起來。孩子的阿爸去了一趟寺院,回來說:“喇嘛說要給你們做女兒才能長大。”

“那就叫文香吧,反正我們家的孩子都是文字輩的。”父親說。

“哦呀!”孩子阿爸應答着。

“孩子拜給我們了,那就要讓她和我們家的孩子一樣上學讀書,否則我們不要哦。”母親接過話題。

“哦呀,哦呀。”那阿爸滿口答應。

文香七歲來上學了,住在我家,學習特別好。初中、高中期間去了學校住讀,星期天就回家來改善生活。那時我們都已去了外地工作。她和小哥哥、小姐姐感情特別好,至於我們前面三個,也只是知道文香這個藏族妹妹卻很少見面。也是文香這次來,我們才知道,那些年,文香的學費、生活費,包括所有的穿戴,都是母親在操心。

文香病好之後又添了一個弟弟,按大管家爺爺的意思,還是請我父親取的名字,叫文學。想必父親是希望他的這雙藏族兒女,能夠用知識改變其命運吧。

可文香家實在困難,家裏沒有勞力放牧,文學讀了小學就回去放牛羊了。

“文香,你也不讀書了吧,你看,家裏都沒人剪羊毛,沒人擠奶了。”她阿爸對文香說。

“你去給我媽媽說吧,我媽媽說不讀,我就不讀了。”文香每次都這樣回答。這孩子聰明,知道我父母是不會同意的。

她阿爸來到我家,看見母親爲文香準備這準備那的,話到口邊總是說不出來。一晃,文香考上了西南民族學院,成了我家和寨子裏唯一的大學生,而母親也退休到了內地。

一轉眼十來年過去了。文香畢業回到了草原,在藏文中學教書。

文香每個假期都會回家幫助父母和弟弟料理牛羊羣。看着女兒每月那麼多的收入,即使回家生孩子都有工資,一家人感概頗深。“不知道你媽媽現在怎樣了,她也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我們要是能再見見她多好啊。”爺爺、阿爸、阿媽總會這樣唸叨。

“阿爸啊,假期我帶您去成都看媽媽吧。”文香說。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當文香夫婦帶着孩子和阿爸輾轉千里來到成都,這就出現了上面那一幕。

在母親和他們的交談中,我才知道,父母在高原邊塞竟認養了五個孩子,文香、文學、文秀、文貴、鳳瓊。他們都是周邊寨子裏普通百姓的孩子,除了文香文學姐弟倆,其餘三個也都讀完了初中。

母親說:“你父親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自己生養五個孩子,認養五個孩子,我們家就是十全十美了。這些年來,我沒讓他失望。”

聽到這裏。我終於明白父親去世以後,母親爲什麼總是在工作之餘上山挖藥、撿柴火、打石頭;爲什麼寒冷的冬夜她總會在燈下埋頭紉衣;爲什麼每當節假日、廟會來臨的時候,她總是連夜做好一筐筐包子饅頭去叫賣。原來,那些學費,那些食物,那些衣衫,都是眼前這個瘦小的老太太用這樣的方式,一點一滴刨回來的。

望着母親花白的頭髮,我在想,母親所做的一切,難道僅僅只爲圓一個夢嗎?

2013.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