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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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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都感覺着只有槐樹生命力最強,而且,有超乎尋常的繁衍能力。我們這兒,把槐樹叫做洋槐樹。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後來,知道了還有一種槐樹,木質相對於洋槐樹來說,光滑一些。不像洋槐樹,好像是刻意要保護自己似的,全身都帶着尖而長的刺。那種槐樹也是開花的,但沒有洋槐樹開的花大,稀稀落落的,也不能吃,倒是和那繁雜茂盛的葉子合起來,有股子腥臭的味道。奶奶說,那是笨槐。我想,這也許就是洋槐樹這個稱呼的來歷吧。一個笨拙,一個洋氣,一個臭,一個香。只要哪兒有一棵槐樹,不久的將來,就會自然成林。如果你不及時把從槐樹四通八達的根系上衍生出來的小槐樹拔掉,不幾天,它將鬱鬱蔥蔥。

老槐樹散文

小時候,大部分鄉親們家裏的院落,或者門口都會有一株槐樹,專意植或者專意留,都是爲了在開春的時候,能吃上洋槐花伴着麪粉蒸就的菜疙瘩。爲了能讓洋槐疙瘩吃起來有嚼頭,還會在疙瘩裏攪少量的洋槐樹葉子。開了鍋的洋槐花疙瘩,絲絲地冒着熱氣,白裏泛黃,帶着一點暗綠色的菜疙瘩,散發着自然的香甜。不待母親用和好的調料湯澆灌,就忙不迭的用黑乎乎地小手捏起一撮,塞進嘴裏,嚼得有滋有味。

那是一段相當美好的記憶。當洋槐樹開花的時候,整個村莊,都瀰漫着淡淡的清香。好像誰給村子裏灑上了香水一般,任誰都會在這個時候,伸長脖子,貪婪地嗅着,似乎要把這來自於大自然的清香,珍藏到來年這個時候。

我和小甘是鄰居。那時候,小甘家的院子裏,有一棵老槐樹。我和小甘兩個人合在一起,也不能把它抱住。老槐樹的樹冠罩住了整個院子,每到夏天的時候,小甘家的院落,就成了我們戲耍玩鬧地樂園。那棵老槐樹在我們的眼裏,神祕而莊重,不知道它到底多少歲了,就像爺爺奶奶那樣,在我們心裏,只有敬仰的份。它整個樹幹是匍匐着的,也就是斜着長的,稍微膽大一點的,或者稍微小心一點的,都會順着它的主杆,攀援而上。不像我家的那棵洋槐樹,儘管沒有小甘家的洋槐樹粗壯,但它直溜溜的,只管長個,就算開了一樹的洋槐花,只能讓人可望不可及。就算是我用一根最長的竹竿,一頭綁上鐵鉤,也很難勾下一頓洋槐疙瘩的用料。哪像小甘家的,雖然又粗又壯,但滿樹的洋槐花,伸手可及,而且,取之不盡。就算我們整個班的同學都來小甘家勾洋槐花,也綽綽有餘。

小甘曾經說:瞧你家那棵洋槐樹,傻不拉幾的,光知道長長長的,開了花也是白開。

我說:還不是因爲你家的老槐樹,把我們家的光都擋住了,害得我家的槐樹只能往高里長,才能吸收到陽光。這可是老師說的。

小甘說:老師是個屁!

我說:你纔是屁,你家的槐樹也是屁!

這樣的爭吵經常有,但並不影響我們的友情。每當我和小甘鬥嘴的時候,小莫就在一旁樂呵呵地看着笑話。小莫和我們都在一個巷子裏住着,我們三個,經常在一起。那時,我們之間,也就是寫寫作業,玩耍玩耍,誰也沒有什麼歪心思。能有什麼歪心思呢?本來,就是狗屁不懂的年紀。

然而,那一年,洋槐花漫天開放的時候,老槐樹和我們開了一個玩笑。這個玩笑,給我留下了一道深深地傷疤。以至於,很多年來,我都對洋槐疙瘩產生了一種排斥的心理。我不想去看,也不想去聞,更不想去吃。

那是一個下午,放學之後,我們急匆匆地寫完作業,就準備着去弄洋槐花,好讓母親明兒蒸上一淨板的洋槐疙瘩。用麪粉拌好的洋槐花,要放在淨板上蒸的,淨板底下,再順便的熬上稀飯。稀飯就着洋槐疙瘩,那味道,別提多誘人了。

我膽兒小,小甘膽兒大。於是,我就和小莫負責在底下收拾。把小甘從老槐樹上攀折下來的洋槐樹枝上的花兒捋到盆子裏或者塑料袋子裏,順便再捋些青青翠翠的葉子,攪拌勻稱。這樣的話,母親明兒用清水一淘,拌上面粉,就可直接上蒸鍋了。小莫一邊捋,一邊往嘴裏塞生洋槐花吃。我說:你少吃點,就不怕肚子疼。

小莫說:我就愛生吃,我纔不怕肚子疼呢。

其實我也一邊捋,一邊吃。我也不怕肚子疼,但我不想讓小莫肚子疼。有些話,其實不能說的很明白,況且,也說不明白。再況且,我那個時候,真的只是不想讓小莫肚子疼而已。

我們一邊在底下捋,一邊仰着頭,指揮着樹上的小甘,哪兒花多,或者叮嚀一句,讓小甘小心點。看着小甘在樹上龍騰虎躍的樣子,我着實羨慕,也想上去。雖然我膽子比小甘小,但上老槐樹,我覺得沒有什麼。我曾經在小甘不在的時候,偷偷地上去過,挺容易的。但那個時候,老槐樹沒有開花。要不然,我也會攀折許多的樹枝,讓小甘看看,我和他也是一樣的勇敢。但小甘在每次上老槐樹的時候,都會對我一本正經地叮嚀:你不能上去,你膽小。你上去了,你奶奶會罵我把你帶壞了的。而且,我媽也不讓別人上我家的槐樹,說是別人不懂得愛惜。

我那會兒覺得,關於我的膽小,只是別人不懂我的措詞。有些事情,不去嘗試,就沒有機會。人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有時候,爲了證明自己的強大,就用語言、眼神以及動作來消弱別人的機會或者心理。有時候,覺得這樣很可笑。

望了一會,脖子就有點酸了,我就乖乖地蹲下來,和小莫一起腦袋對着腦袋,捋洋槐花了。

突然,一聲慘叫,接着是嗵的一聲,小甘從老槐樹上摔了下來。

我和小莫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兩張煞白的臉對着呲牙咧嘴的小甘。小莫哭了,我撒腿跑了出去。跑到門口,我忽然覺得我這麼跑掉怎麼辦?然後我又跑了回來,看着小甘說:小甘,沒事吧?

小莫哭着說:亮子哥,你快去喊人啊!

我哦了一聲,又撒開腳丫,跑了出去。我不知道是怎麼喊的人,也不知道都喊來了誰。只知道,小甘的父母回來的時候,小甘已經被送到了醫院。然後,第二天,就傳來消息,小甘的腿,摔斷了。

事情最後的發展出人意料。

第二天晚上,小甘的父母找到了我家,說是小甘從樹上摔下來,是因爲我。並說,小甘的醫療費和手術費必須是我家出,而且,讓我父母去醫院服侍小甘。

我在旁邊極力地辯解着:我沒有,是小甘自己摔下來的。

小甘的母親說:你還嘴犟!小甘都說了,是你用土坷垃扔他,他才摔下來的。

我沒有。我眼裏閃爍着淚花。

你個敗家子!闖這麼大的'禍,還死不承認!就是把你賣了,看值不值得小甘的一條腿!你就去醫院服侍小甘去吧,我們就當沒有你!母親一邊說,一邊揚起手掌,狠狠地摑了我兩個耳光。

我哇的一聲哭了,衝了出去。到了自家的院裏,看着自家的那棵槐樹,我氣兒不打一處來,我狠命地用腳踢着槐樹。我心裏想着,今晚,我不把你踢折,你就把我的腿踢折。這樣的話,我就和小甘兩清了。我不知道我踢了多長時間,只知道,奶奶最後來了,硬是把我拉住了。

第二天,我的腿和腳都腫了,但沒折。

後來,老槐樹成了我的仇人,洋槐花疙瘩成了我的仇人,小甘也成了我的仇人。

後來,在奶奶的強烈要求下,父親砍了我家的洋槐樹。

後來,在砍去的洋槐樹的周圍,滋生出好多好多小槐樹。

我想留一棵長勢最好的,但小甘一瘸一拐的走過來,不容分說地就把那些小槐樹拔得一乾二淨。一邊拔一邊說:這是從我家老槐樹的根上長出來的。

我說:我家也有槐樹,是我家槐樹的根上長出來的。

小甘哼了一聲:就連你家的那棵槐樹,都是我家的。

我無奈的看着小甘憤怒的模樣,傷心地地站在一旁,看着一株株小槐樹悽慘地在小甘的手上哭泣。

小甘家的那棵老槐樹,依舊每年鬱鬱蔥蔥,枯木新芽,芳香四溢。我想,如果老槐樹會說話的話,它一定會向我證明,證明我的無辜,證明友情的無奈,證明歲月的無情。

還好,小甘的腿漸漸好了,但我們再也無法回到曾經。包括小莫,皆成陌路。

記得我曾經找過小莫,我說:小莫,你知道的,我沒有給小甘扔土坷垃。

小莫說:亮子,你就認倒黴吧,我不能說,我說了,也沒人相信。

我說:小莫,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嗎?

小莫說:以後,以後再說吧。我媽說,我已經長大了,不能再和你們在一起了。

我看了小莫一眼,是的,小莫真的長大了,變得比以前更漂亮了。我們,都長大了。我轉過身,默默地走開,心裏說,我們,還有我們嗎?

很多年過去了,我和小甘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我們兩家,也搬離了老屋,在村子另外比較顯亮開闊的地方,另蓋了房,兩家再也不是鄰居,離得也遠了,兩個相鄰的老屋也空着了。老槐樹越發地老了,它的花香也被人們遺忘。雖然在洋槐花盛開的季節,人們還是會勾些花下來,蒸一頓洋槐花疙瘩,那純粹成了一種懷舊,嚐個新鮮。似乎,洋槐花疙瘩,也沒有了曾經的那種香甜的味道。我家的老屋,已經被洋槐樹環繞。洋槐樹以它頑強的生命力,不屈不撓地在我家的老屋裏,繁衍成一片洋槐林。就像是老槐樹的孩子們一樣,互相守望着歲月的孤獨,互相攀緣着日月的更替。樹,沒有計較恩怨,樹,只會在一起交融。生命的頑強和偉大,也許正源於此吧。

老槐樹

那天,我拿着一把鐮刀和斧頭,回到了老屋。母親說,老屋荒了,去拾掇拾掇,該留的留,該砍的砍。以後,兄弟回來,還得給老屋蓋房呢。

沒想到,小甘也在老屋,和小莫一起。可能也想給老屋蓋房吧。

我們互相看了看,沒有說話。

我開了老屋的門,進去就大刀闊斧地幹了起來。其實,老屋已經頹廢的不成樣了。這屋子啊,不住人,就不是家了。

不知什麼時候,小甘兩口子站在了我的身後。

亮子,歇會吧。是小莫的聲音,還是那樣好聽。

我回過頭,看到小甘笑着,竟是那樣熟悉的笑容,但卻離我好遠。他一隻手伸着,大拇指和食指上夾着兩根菸:亮子,歇會,抽根菸。

我不抽。我悶悶地說了一聲,沒有接煙,坐了下來,就坐在我砍下來的小槐樹上枝幹上,儘管我的屁股被小槐樹稚嫩的刺扎得生疼。我好像又找回了我當年踢樹的感覺。

小甘似乎很尷尬,它遞煙的手沒有縮回去,一直那樣伸着,看着我。我看着老屋的深處,儘管還是同樣的荒蕪,但我的眼裏,卻是一片空白,我的腦海裏,是那個攀援在老槐樹頂端的小甘,對着我和小莫招手微笑。

拿着吧,亮子,還生氣呢,都這麼長時間了。小甘說。

可我覺得還在昨天,你從老槐樹上還沒下來呢。我接過煙說。我想笑一下,哪怕只是對小莫笑,但我笑不出來。

亮子,我一直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但我知道,一句對不起,太輕了。當年,是我父母硬逼着我那樣說的。他們說,如果我不那樣說,就當一輩子瘸子。我怕瘸一輩子,才那樣說了。都是因爲窮啊,我家裏,根本就沒有錢給我治腿。亮子,我這條腿,是你給的。如果你還不能原諒我,就再把它打瘸吧。小甘說着,竟流下了淚水

我也想哭,這句話,我等的太久。其實,我並不是委屈,用自己的委屈換來一條腿,也算是值了。但我心不甘,到底是腿重要,還是友情重要,或者說,老槐樹重要。

我爸媽一直說要把老槐樹伐了,我不讓。我說,你們要是把老槐樹伐了,我就把事情的真相說出去。小甘說着,接過小莫遞過來的紙巾,擦着眼睛。

是呀,亮子,一切都過去了。我當年也是被我父母逼的,現在想想,真是年少無知啊。小莫說。

我看着他們幸福的兩口子,掏出打火機,點燃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長長地吐了一口,才說:小甘,你個大男人哭個球!

小甘笑了,噗踏一聲緊挨着我坐了下來:你這一開口,我就放心了。

我說:小甘,我告訴你,當年,要不是你那腿,小莫就是我的。

小莫笑了,臉上飛起了兩朵紅雲:你們男人,沒一個是正經的。

歲月,蕩起了硝煙,瀰漫了整個桑田,歲月,也化解了整個雲煙,讓往事消散。望着那棵老槐樹,在斑駁裏,彰顯出了老態龍鍾的模樣。但一絲清涼的風掠過,那久違了的洋槐花的清香,輕輕地沁入心脾。明年的春天,老槐樹一定,還會綻放它一樹繁華,告訴我們:彼此珍重,彼此祝福。忽然,想起了洋槐樹疙瘩,被母親從鍋裏端出來,絲絲熱氣冉冉騰空,我伸出黑乎乎的爪子,抓了一把塞進嘴裏,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