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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故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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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鄉在陝西關中西部,是渭北一個普通的小村子。在渭北高原上,這樣的小村子很多,它們在鬱鬱蔥蔥的秦嶺山脈和蒼蒼茫茫的千山之間的原野上參差着、錯落着排開。渭水如帶,兩山似磊,將它們匡定在這狹長的沃土上。這些小村莊都非常相似,就像一棵大樹上的無數葉片,你遠遠望過去,很難分出彼此來。然而,我的故鄉又是一個不同凡響的村莊,特別是當它進入我的夢境的時候。

夢中的故鄉散文

說我的故鄉是人間仙境,當然是我的溢美之詞,不過,它也確實有那麼幾分“姿色”。我的一位朋友曾經說過,它處的位置是典型的黃土高原地貌,溝壑縱橫,有“山”有水。其實有水不假,至於說它有山,那得看你站在什麼位置去看了。如果你站在村子裏向外看,還真是有山有水。村子的東邊和南邊都是平地拔起數十丈的高坡。那坡時陡時緩,跌宕起伏,磊磊乎確如土山;村子通向東邊和南邊的車路都走的溝道,那磁光磁光的土路鑽入崖後,只見其首,不見其尾,隱隱然有若神龍。不知從什麼時候傳下來一句話:“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村子裏的人要出去,從來都是攆着高處走,於是乎一條白光白光的小路便沿着崖邊的高處蜿蜒,一直沒入崖頂和白雲交匯的地方,給村子帶來了幾分畫意。潺潺的雍河一路吟唱着逶迤而來,悄悄地鑽入我們村後一望無際的蘆葦中,只聞淙淙水聲,卻不見它浮光耀金,又給村子憑添了一種詩情。

陝西關中地處寒溫帶,樹木雜草自然茂盛。兩邊坡上散佈着三三兩兩的雜樹,那些樹冷不丁的就會開出花來,遠看一樹紅紫,近聞清香撲鼻。坡上不露地皮,一年四季都有各色草護着。春季裏草花開得快,那坡三五天就換一種顏色:野雀花開的時候它是一身紫袍,蒲公英開花的時候它又穿起了黃馬褂,勿忘我那星星點點的小白花開了,高坡也就換上了粉綠。勿忘我的白花太小了,只能減輕草地綠色的凝重,卻無法改變它的基調,反而越發使它憂憂鬱鬱的,如夢如幻。

村子的西邊很開闊,只有漫漫的幾座土丘。當然了,關中是寸土寸金的地方,那漫漫的土丘也就是莊稼地。坡地缺水,也就多種穀子、糜子、碗豆、蕎麥。莊稼開花自然要比野草開花氣派多了,兩三日間大片的土地就會被塗成一種顏色,紅一塊,黃一塊,綠一塊,就像孩子們穿的鬥花袷袷。也不知從哪一座土丘的後邊,一股清流就鑽了出來,潺潺淙淙,清清洌洌,就到了我們村後。這就是雍河。

雍河是一條古老的河,它用看似柔弱的湍湍激流,將同樣古老的高原涮開了一道寬寬的裂隙。後來水勢變小,漸漸縮成了一股清流,退居河牀的一隅。那曾經承載過激流的河牀裏,如今長滿了蘆葦,綿延數裏,鬱鬱蔥蔥。蘆葦是生命的伴侶,春季裏它以疏朗的翠綠收留無數的青蛙,讓躁動的蛙鼓敲出一個個黎明;夏天它會用茂密的青紗帳招徠一種叫做“葦呱呱”的小鳥,使“呱呱的-”的叫聲伴隨每一個白晝;到了深秋,填滿溝豁的蘆葦齊刷刷的高舉起灰白色的纓子,在帶着涼意的微風裏搖曳,讓人生出無限的惆悵;白雪皚皚的冬季,收割過的蘆葦地是所有動物尋找所需的地方,野雞、野兔、獾、狐狸、野狼可以在這裏找到食物,揀柴火的孩子帶上狗,就可以在這兒收穫溫暖和無盡的樂趣。

其實,家鄉令我魂牽夢繞的,不全在於它天然的美,更多的是那由父輩們營造起來的無比溫馨的氛圍。

那個時代家鄉人煮飯燒炕全用柴火,日落時候,燒炕煮飯的煙氣便冒了起來。那灰白色的炊煙並不直接彌散進空氣,它先是在房屋周圍聚積,進而在村子周圍聚集着,瀰漫着,蒸騰着,就像從飛機舷窗裏看見的白雲。這時候遠遠望過去,那一座座參差錯落的村莊,猶如飄浮在皚皚白雲裏。而漸次消減的日光使原野上的一切亮麗的顏色趨於一致,最終統一成一種水墨畫一樣的灰色。天氣乾旱的時候,煙雲會一直持續到明月東昇;雨水充沛的時候,它會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最終溶入漸次變深的暗夜裏。

煙雲開始瀰漫的時候也是收工的時節,那些在田野上勞作了一天的鄉親,會扛着犁杖,尾隨着黃牛慢慢騰騰地向村裏走。人和牛都辛苦了一天,只有這會兒才能享受一下“日之夕矣,牛羊下來”的詩境,主人們已不忍心再去驅趕那些和他們一樣疲勞的耕牛。於是乎有的人就會用鞭把兒敲着犁鏵,來兩句酸曲解解乏。不願聽酸曲的人也會荒腔走調地唱兩句秦腔。那些個老牛也不甘長久寂寞,時不時地會擡起頭來,悠長而舒緩地吼上一聲,就像是與主人的和唱。要不是有這兩聲戲曲傳來,在這一時段,你甚至會忽略了農夫和耕牛的移動,只會去欣賞那漂浮在白雲之上的村莊,只會陶醉地去享受那天人合一的美景。你會覺得你是在仙境裏,在虛幻的海市蜃樓裏,在一幅無與倫比的田園畫裏。

下雨天是農民的`天休日。他們盼着下雨,一來是爲着莊稼,那另一層意思也是盼着能夠休息一下。在農民眼裏,人只有兩種,一種是有公休日的“工人”,另一種就是隻有“天休日”的農民。下雨天,他們可以暫時放下手中的活計,像工人休假一樣去幹他們想幹的事:女人們會帶上針線活兒或是泡一大把麥杆去找伴兒,一邊幹活一邊說說心裏話;男人們則去找朋友海諞,聽人講古今,或是在楚河漢界邊爭個高低。孩子們總是最歡勢的,他們會穿上泥屐,像踩着高蹺一樣在膠着的泥地裏跋涉,走東家,串西家,去邀約夥伴,在一起看小人書,吹牛皮,甚至推五龍十點半贏彈腦。

公雞打午鳴了,女人們趕緊回家做飯。有孩子的大嫂們站在家門口“狗蛋”“牛娃”地喊自家的孩子回來燒火,年輕媳婦則一溜煙進了廚房。於是,隨着一陣風匣的“咕――噹”聲,嫋嫋的炊煙開始在村子裏升騰。這時候,那些新婚不久的小夥子便自覺地回家,有了孩子的男人卻依然故我。做好了飯,女人會讓孩子再喊爹回來。於是,村巷裏又多了一種音樂,不知道父親在誰家的孩子便站在自家門外,對着空中高喊:“爹~呀~,吃~飯~哩~”,“爸~呀~,吃~飯~哩~”。我當時就很奇怪,這些孩子的聲音都差不了多少,村裏的老人們咋就個個都能分辯出叫的人來!

關中雨水不多,這樣的天休日一年中也就難得有幾天,村裏人更多的時候是在吃飯的時間相聚,上世紀的人把這種形式稱爲老碗會。每到吃飯時節,人們端着盛滿攪團的老碗,悠哉遊哉地轉出來,聚在村子裏的某個地方,一邊吃飯一邊敘說着各自掌握的新聞。有時候人們也會用各自的飯食開涮:吃高粱面攪團的人會將自己的飯美化爲“水圍城”,而將吃麥面合着稻秫面做的“削筋”說成“驢耳朵”。吃早飯的時候有的人會端出一碟子野菜來就粥,那這一碟子菜肯定就是爲大家享用的,任何人都可以挾一口。

過去了的半個世紀是變革最爲激烈的時代,滄海桑田,我那夢中的故鄉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參差着的房屋變得整齊,迂迴曲折的土路變成了筆直的水泥馬路,做飯時再已聽不到風匣的呱嗒聲,甚至連炊煙也不再升起,人們早已用上了電磁爐。然而,那數十年前簇擁着村子的炊煙卻依然在我眼前縈繞,那招喚父親回來吃飯的顫巍巍的呼喊聲也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記憶,還有那或蹲或站聚在一起吃飯的情景,也始終掌控着我的食慾。村子裏那種無法比擬的恬靜,那種讓人終生感念的和諧,那種未加雕飾的純樸與天然,漸漸地成了我夢中故鄉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