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左顧散文
前幾天，遠在深圳的左顧特意回鄉來看我。我和左顧是小學同學，我們有三十多年沒見面了。左顧家離我家不遠，隔着一條渠道，他家在渠道的左邊，我家在渠道的右邊。由於渠道之間很遠纔有一座橋，所以，我們雖然上學放學都同路，但只能分在渠道兩邊走，他走左邊，我走右邊。我們走着兩條平行線，隔着一條渠道的距離。每次隔着渠道喊話，我叫他“左顧”，他叫我“右盼”，“右盼”是他叫我的混名。
左顧家裏窮，兄弟多，他是家中的老大，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左顧做農活是把好手，每次砍柴、扯豬草，他都主動幫我的忙。那時，我是學校裏的尖子生，成績數一數二，又是班上的學習委員，左顧成績不是很好，卻追求上進，於是，他總喜歡跟在我的屁股後，要我教他算數，教他讀拼音，遣詞造句寫作文。左顧對我的話總是言聽計從，什麼時候做作業，什麼時候玩遊戲，什麼時候回家，我們倆總是形影不離，有人說，左顧是我的影子，我們倆個人就是一對油鹽壇罐。從此，“左顧右盼”的混名在校園裏不脛而走。
一次，表叔從城裏帶回了一支鋼筆模樣的玩具，筆頭禿禿的`，卻寫不出字來。我問表叔是什麼東西，表叔說，這是電子筆，只要裝上電子就能自動寫字，而且寫字的速度飛快。我高興壞了，要表叔表演給我看。表叔兩手一攤說：“沒有電子，寫不了？”我信以爲真，第二天，我跟表叔借了電子筆在左顧面前炫耀了一通。左顧眼放綠光地說：“能自動寫字，以後老師罰我抄課文，你借我用用，行不？”他眼裏充滿着期待。我說：“沒有電子，寫不了。要裝上電子，那就可以一行一行地寫，快得很！”
第二天中午，左顧神神祕祕地叫上我，拉着我往兩華里外的供銷社跑。我問他：“要去幹什麼？”他從懷裏掏出三個雞蛋來，說：“我們買電子去！”我和左顧一樣，對這電子筆充滿了好奇。要讓電子筆能自動寫字，那得有“電子”呀！於是，我們一路狂奔去供銷社買“電子”。
來到供銷社，我們問營業員阿姨：“有電子賣不”？阿姨聽了半天，沒有聽懂我們要什麼？我又比劃了半天，阿姨還是沒有明白我們需要的東西。我們沿着貨櫃的玻璃挨個挨個地搜尋了一遍，沒有看到能裝進電子筆裏的“電子”。當確信這裏沒有我們要買的“電子”之後，左顧把這三個雞蛋換成了一大包“華樂香”，“華樂香”是一種極好吃的餅乾，又香又脆還甜，那個年代，只有在過年的時候纔有吃。我和左顧一起來到田野中間的草垛旁，打開“華樂香”，飽飽地吃了一頓，然後才悻悻地回學校上課。
後來，左顧家裏發生了變故。他父親在一次意外中摔死了，在歸葬的那天，鳴炮時又燒傷了鄰居家的小孩，賠了不少錢。不久，左顧的母親帶着年幼的妹妹改嫁到鄰鄉去了。家裏只留下左顧和兩個尚未成年的弟弟。那年，左顧沒有堅持到期末就輟學回家了。他是家裏的老大，自然扛起了照顧兩個弟弟的重任。他在家裏種田、打柴、餵豬，以維持一家三口的日常。再後來，左顧安頓好弟弟，獨自去了南方。兩年後，他又把兩個弟弟接走了。三十多年了，儘管偶爾從鄉鄰口中聽到左顧的消息，但我們再沒有見過面。有人說，左顧很有出息，不僅在南方娶了老婆安了家。也讓弟弟學了手藝，進了工廠。每每聽到關於左顧的好消息，我都感到很欣慰。和左顧兒時的記憶不時地在腦海裏泛起。前些天，他打電話給我，說他要回來看我，我們擱置三十多年的情感終於有了線索，我對和左顧的相見充滿期待。
左顧在離我上班不遠的一個茶樓預訂了包廂。他說:“這麼多年了，要好好地聊聊、敘敘舊，談談理想和未來。”他鏗鏘的話語裏充滿着能量和激情。
我迫不急待地去見他。一進包廂，左顧就滿懷迎了上來，和我來了一個深情的擁抱。
落坐後，左顧從一個精緻的小盒子裏拿出一支鋼筆來。說，這是我發明的“語音電子筆”，只要你說話，通過電子筆傳感，文字就可以顯示在電子屏上，能準確實現語音文字同步。我驚訝不已，眼前的左顧已無法和三十多年前的那個小屁孩聯繫到一塊來。他居然能發明這麼高端的“語音電子筆”，我對左顧刮目相看。
左顧告訴我，小的時候，看到我把玩的那個電子筆，他就充滿了好奇，總想擁有一支那樣的筆，那是一顆夢想的種子。後來，在南方打工，有了一點積蓄，於是，有了開一個電子工廠的想法，專門從事電子筆的研究和開發，經過數十年努力，電子廠初具規模。他生產的前五代電子筆已經廣泛應用到了教育、教學、科研、醫療和公共事業等領域，“語音電子筆”是第六代產品了，他說，這一代新產品是“擁抱互聯網的左膀右臂”，目前，他公司的訂單已遍佈全球30多個國家。
觥籌交錯，相談甚歡。左顧舉起酒杯，對我當年讓他看的電子筆表達感謝。我亦對左顧取得的成績表示由衷的祝賀和欽佩。
酒至微薰杯中少,情到濃時語亦真。其實，左顧所不知道的是，當年表叔的那支電子筆只不過一件玩具而已，根本不會自動寫字。在我的追問下，後來，表叔說出了實情。他說：“那是他爲逗我們開心，而故意編造的謊言”。而我信以爲真了，我又把這謊言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了左顧。於是，謊言在左顧的心中播下了一顆夢想的種子，隨着時間的推移，夢想不斷地發酵。
時間的刻度就像當年隔在我們中間的那條渠道。三十多年了，他在左，我在右，沒有機會相交匯合，我也就沒有機會告訴他當年謊言背後的真相。如今，“左顧右盼”的混名或許在歲月的洗禮中已經記憶模糊了，而那個謊言卻如夢想的種子在他心中已長成參天大樹。我倍感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