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散文隨筆
一個大雨滂沱的早晨，我打開門，發現一隻被淋得奄奄一息的小鳥蜷縮在門檻。我撿起來，用乾毛巾小心翼翼地爲它擦乾羽毛，再用一條在爐子上烤的暖暖的乾毛巾，給它包裹住身體。我仔細端詳着，它淡黃的嘴邊告訴我，這是一隻雛鳥，一隻常見的灰喜鵲。我把它放到一個紙盒裏，然後洗漱做飯。我也沒有養鳥的常識，只好用照顧兒子的方法來對待它，不知這隻可憐的小傢伙能不能度過難關。兒子醒了，在牀上耍賴，不願起牀。兒子這幾天出麻疹，醫生交代不能外出，不能見風。恰恰又是梅雨季節，一連幾天狂風暴雨，折斷了許多桐樹的枝條，院子裏到處是水窪和吹落的桐樹葉子。對於在桐樹上做窩造巢的鳥來說，這不亞於沿海的颶風給人類帶來的災難。我想正好，讓這個小傢伙與兒子做伴，這樣他就不會在屋裏急得嗷嗷叫了。
我把盒子背在身後，高興地來到兒子的牀前：“乖兒子，猜猜媽媽今天給你帶來什麼禮物？”
兒子知道我這些天爲了不讓他出去，總是變着法的哄他，所以習以爲常了。佈滿紅紅的疹子的臉上，一對被眼屎糊住眼角的眼，半睜不睜地斜視着我，似信非信。真的，兒子，這次，媽媽不騙你，媽媽送你一個會飛的禮物，還會唱歌的禮物。我繼續逗着兒子，把紙盒子放在他的面前，這回兒子一咕嚕爬起來。我打開盒子，發現小鳥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了。它活了，我慶幸地歡呼着。媽媽，你哪裏抓到的小鳥？兒子歡喜地問，一邊用小手摸着小鳥絨絨的羽毛。在門檻上撿的，以後你有夥伴了。
幫兒子穿好衣服，洗好臉，我們坐在桌旁吃早飯。小鳥在盒子裏啾啾地叫起來，兒子關心地問：“媽媽，小鳥吃什麼？”
“吃蟲子。我們吃過飯就給它抓蟲子。乖，你吃快點，你看小鳥餓了。”兒子聽話的“嗯”了一聲，點點頭，大口大口的吃飯，不一會就完成了早飯。這可是他飯桌上最好的表現。
雨依然不停地下着，雨水從房檐往下流，形成了明晃晃的簾子；雨水順着窗戶的縫隙流到屋裏，弄溼了屋裏的水泥地。小鳥“啾啾”叫個不停，看樣子是真的餓了。我們小心翼翼地掰開它的嘴，把麪包渣放進去，它馬上就吐了出來。
兒子着急地說：“媽媽，我們捉蟲子吧？”
撫摸着兒子的頭：“你看，雨這麼大，哪裏能捉到蟲子啊！小鳥會被餓死的。”兒子說着小嘴撇了撇，眼淚要流出來了。
兒子是個軟心腸，他的小夥伴都說他“膽小鬼。”其實他不是膽小，他是看到那些可愛的生命，不忍心傷害它們。在他兩歲的時候，他爸爸釣了好多小魚，回家放在盆裏，他看到了，就一個勁地哭。我們不知道怎麼回事，怎麼也哄不好。他找到他的一本小畫書：小鯉魚找媽媽。我突然明白兒子的意思。我們把魚放回河裏：小魚乖乖，聽媽媽的話，下次不要饞嘴，吃叔叔的蚯蚓，快回去找媽媽吧！那一刻，兒子笑得非常開心。
我披上雨衣，穿上深筒膠鞋，拿着一個塑料盒，冒雨朝河岸的草地走去。來來回回趟了幾遍，不見蟲子，也不見螞蚱。我又到自家的菜園裏，豆角秧子上平時有很多蟲子，這回也不知跑哪裏去了？我很失望地往回走，趟過一片野莧菜，突然幾個小螞蚱蹦到我的膠鞋上，我彎下腰，扒開莧菜的葉子，發現小螞蚱都藏在葉子下躲雨。這下好了，我們的小鳥有吃的了！我捉了一些，趕緊回家。回到家裏，發現兒子守在小鳥的旁邊，小手拖着腮，爲小鳥擔心呢。看到我手裏的螞蚱，立刻歡快地蹦起來：“小鳥，小鳥吃飯了。”
我們兩把小鳥捧在手裏，我小心地掰開它的帶着一圈黃邊的嘴，兒子把螞蚱送進去，小鳥仰着脖，張着嘴，一會吞下好幾條螞蚱。到了下午，雨停了。窗子的外面一隻灰喜鵲，喳喳，喳喳，對着屋裏叫個不停。它一會蹦到窗臺，一會落到窗子下的一棵小樹上，那着急的樣子，如同一個母親在尋找失散了很久的孩子。在它的聲聲呼喚下，小鳥彷彿聽懂了母親的召喚，也啾啾地向着窗外叫着。那情景讓我想起小時候看的電影裏，兒女被敵人關進監獄，父母在外面着急，想辦法營救的情形。兒子問：“媽媽，那隻大鳥爲什麼叫？她是不是小鳥的媽媽？”我說：“好孩子，真聰明。”小鳥的媽媽來找她的孩子。我們把小鳥還給它媽媽吧！兒子捧着鳥走到窗子前。
我說：“今天不行，小鳥的家被暴風雨摧毀了，明天還要下雨，放出去它會被雨水打死的，等天晴了，它的媽媽把家重新建好了，小鳥的.翅膀長大了，我們就放飛它。”兒子說：“好吧。”
就這樣，我們天天給小鳥捉蟲子，小鳥的媽媽也天天來看望她的孩子。我們沒有籠子，就把鳥放在房子裏，它也不出去。我和兒子把他當家人一樣的養着，我們吃飯，它在飯桌上跳來跳去，我們睡覺，它在牀上跳來跳去，有時還跳到我們的身上、頭上。兒子看到小鳥那麼快樂，他也快樂的逗着小鳥。
小鳥不睡午覺，我們中午睡覺了，它感到孤單，就用嘴啄我們的手，不醒，它就去啄我們的嘴、眼，直到我們醒了爲止。等我們醒來，發現牀上，身上都是鳥屎。一天兒子指着我的額頭，笑着說：“小鳥真調皮，跑到媽媽頭上拉屎。”我對着鏡子一照，我的額頭上有一個灰白的小蟲子一樣的鳥屎橛子。故作氣氛的說：“你這個恩將仇報的東西，老孃天天冒雨給你抓蟲子吃，你還欺負我，跑到我頭上拉屎，看我不打死你。”說着佯裝要去打小鳥，兒子忙把小鳥護住：“媽媽，不要，小鳥不是故意的。”然後又對着小鳥：“小鳥乖，我媽媽天天給你捉蟲子吃，以後不許在她頭上拉屎，知錯就該，纔是好孩子。”小鳥也好像懂了他的話，啾啾啾，蹦到他的肩膀上，啄他的耳朵。這鳥真聰明，知道耳朵是用來聽話的。我和兒子高興地大笑起來。
鳥媽媽每天都要來探望她的孩子，看到她的孩子和我們一起生活得很自由快樂，她也不着急了。每天在窗臺和孩子嘰嘰喳喳地聊會天，就走了。
十多天後，天晴了，雨季過去了，兒子的麻疹也沒有了，鳥的翅膀也硬了。兒子捧着鳥，我們來到院子外。鳥媽媽在我家的柿子樹上，歡天喜地的叫着，從一個樹枝飛到另一個樹枝。兒子朝着樹，兩手高高地向上拋起：“找媽媽去吧！”小鳥展開翅膀，飛到媽媽的身邊，親熱一會，然後繞樹飛兩圈，回頭看看我們，接着飛向更高的桐樹。在桐樹上，兩隻鳥對着我們說一陣鳥語，應該是：感謝你們的收留，朋友們後會有期。蔚藍的天空，一片片白雲在悠閒的遊走；半空的高壓線上，三五成羣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吵鬧着；這兩隻鳥在空中打個旋，一會飛得無影無蹤了。我和兒子仰着頭，一直看着它們，直到看不到它們的影蹤，才戀戀不捨地放鬆脖子，低頭看着自己腳下的路，我去上班，兒子去上學。兒子的眼溼漉漉的，我告訴他：“天高任鳥飛，藍天才是鳥的天堂。海闊憑魚躍，大海纔是魚的天堂。媽媽希望你能在知識的海洋裏遨遊。”六歲的兒子看看我，看看天空。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一天下班後，我剛走到通往我家的小路，一隻鳥飛落在我的肩頭。我知道，這是我們家那隻鳥。它在我的肩頭喳喳的叫着，啄我的頭髮和耳朵。我把手伸給它，它跳到我的手上，兩隻黑油油的小眼看着我，頭不停地轉動着，像久別的孩子見到了媽媽。我的眼睛溼潤了，把它捧在懷裏，喃喃地說：“你這個小精靈，一次偶遇，我們成了朋友，你是上帝送給我最好的禮物，沒有你，我這輩子都不會相信一隻放飛的鳥，會回來找曾經收留過它的人類朋友。提倡和平的人說，人類不分國籍和地區，不分民族和信仰，都應該和平相處，成爲朋友。有誰會相信一隻灰喜鵲也懂人性，它們也能成爲人類的朋友呢。”
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這隻鳥時而回到我們家，有時落在柿子樹上唱歌，有時在牆頭上跳舞，有時在窗臺上和我們聊天，有時飛到我的頭上，肩上，啄我的頭髮，耳朵，在我的手上撒嬌。給我們一家帶來很多快樂。然而有好久一陣子，我們看不到它了，是它忘了我們，忘了曾經的家，還是......一天夜裏，我突然聽到奇怪的響聲，老公告訴我，那是打鳥的剛珠子槍聲；看到強光透過窗子玻璃射到我們屋裏，那是用來照鳥的礦燈。我的心立刻揪緊了，身子縮成一團，我彷彿被那強烈的礦燈照射得睜不開眼睛！我緊緊的摟着兒子，唯恐那光也射到他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