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遣人間未了情散文

前幾天面試廠裏最近招考的儲備幹部，那個姓江的小男生的影子，這幾天總在我腦海裏縈繞不去；他泛着淚光的眼角，他的那句話，每天在我心底都激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爲了讓廠裏第一線的直接員工有升遷的機會，也爲了營造一個公平、公正、公開的競爭環境，同時也爲避免廠裏的各級幹部有攀親拉故的機會，我一直都是堅持廠內的基層幹部，第一要內部招考，第二要公開招考。招考的方式分爲三步驟：第一先公佈招考條件，合乎條件的都可報名，不須介紹不須推薦。第二是筆試，第三是面試。全部都合格的，經過一個月的幹訓班培訓，就錄取爲儲備幹部，名字放在人才庫中備用，當相關職位有缺時就可正式升遷爲基層幹部了。

一般的筆試內容我都不是很在乎，只要成績合格就行，但每個人的自傳我卻都會很仔細的看過，我總認爲一個人立身處事的原則、判斷思考的邏輯，在自傳裏都可以略見端倪，因此有少數筆試考不好的，但自傳讓我覺得特別好的，我會破例讓他參加面試。而相反的，也有筆試分數很高，但自傳內卻顯現不適合羣體生活的特殊性格時，我也會取消他的面試資格。

那個小男生寫自傳的文筆並不是很通暢，但他寫的經歷卻深深吸引了我，他的學歷寫的是高中肄業，輟學原因是大地震；他說他是四川大地震時北川的災民，地震時學校成爲一片廢墟，只有少數的師生倖免於難，很幸運的他是其中之一。看着他寫着他們的老師同學如何在一剎那間化爲塵土，陰陽兩隔的那一段，我第一次對一篇文章有不忍卒讀的感覺；他說兩年來他因怕觸景傷情，所以無法在故鄉再工作或生活下去，於是跟着倖存的兩個同學跑到外地來打工。他也說在外地近兩年來，他也慢慢學會了在別人談起那件事時不再掉眼淚了，但今天寫自傳因爲是用心寫的，所以他寫着寫着又流洎了，所以他說請原諒他不寫了，因爲他寫不下去了……

在和那個小男生面談前，我先武裝了一下自己，同時也提醒一起面試的兩位主管，希望他們儘量不要勾起他的傷心往事，同時如果他通過了，我們也一定要避免讓他有我們是因同情他而讓他通過的感覺。

那個小男生長得瘦瘦高高的，頭髮剪得很短，稚嫩的瞼上，點綴着幾顆青春痘。進了會議室來，他很有禮貌的向我們三位主考官行了個鞠躬禮，然後從容的依指示在應試者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一般爲了要考覈面試者的表達能力，例行的面試一開始我們都會要求要有三分鈡的自我介紹。聽到我們的要求後，他開始談他自己及他的家鄉他的家人，然後不可避免的慢慢又談到地震的話題。我問他有沒有家人受難？他說少了一個姨和一個姑，以及將近一整個學校的老師和同學；他們走了後，才感覺原來他們都是那麼親那麼親的親人，常常半夜夢到他們，醒來一臉都是淚，他說。

但是那天他沒哭，我看到他的眼角泛着淚光，但是他忍着沒讓它們掉下來；就像他在自傳裏說的'，兩年來，他已學會了在別人談起那件事時不再掉眼淚了。多麼堅強的小男生呀，我心裏想。我伸手摸摸口袋裏的手帕告訴自己，我一定也要像他一樣堅強，今晚絕不把手帕拿出來。

後來開始轉移話題，問了他一些廠裏產品的相關知識流程等問題，他都對答如流，看起來他是有用心在學習。我和另外兩位主管交換了下眼神，他們也都肯定他的表現，同意可以讓他通過。於是我問他：

“恭喜你面試通過了！現在如果你可以選擇，製造組長、品管員、技朮員、以及物料員這幾個工作，你個人認爲，你最能勝任什麼工作？”

“其實看透了生死，做什麼都沒那麼難了。我什麼都可以做，請廠裏按照需要來安排我的工作吧！”他毅然決然的回答。

我們讓小男生先離開了，然後我們仨交換了意見，決定讓他擔任物料員的工作。

我藉口上洗手間，疾步走出會議室，我掏出了口袋裏的手帕，飛快的拭去了眼角不再聽話的淚珠；不能讓別人看到我掉眼淚，尤其是那個堅強的小男生。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是怎麼樣的磨難，怎麼樣的煎熬，讓這個十八歲的小男生有了這樣的體會，這樣的胸怌。是呀，還有什麼比看透生死更難的呢？何其不幸的，命運之神給了這小男生這樣的生命安排；而何其有幸的，我看到他自己已走出命運之神給他安排的生命陰霾了。

我知道我不會刻意去對那小男生噓寒問暖的，我也不須要去關心他在新的工作崗位上是否能勝任愉快，因爲我知道他行的，就像他說的，最難的生死，他都已看透，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祝福他，那個堅強的小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