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量人心散文

家離早市不遠，若是喜歡起早，趕在早晨上班前去買個蔬菜、水果啥的，倒也極爲方便。且早市上所售賣的東西，幾乎都是小販兒們摸黑一早從批發市場拉來，新鮮自是不必說的，模樣看着自然也要誘人許多。再者說，早市上售賣的果蔬，在價格上相較於超市裏要便宜些許，少不得就吸引了周圍的羣衆紛紛前來購買。我家亦不例外。

週末，想買枸杞，給朋友寄。便特意去了早市，想尋着買些本地人售賣的正宗枸杞。待走到一位婦女跟前，看她的枸杞個兒大，顏色也呈暗紅，尾部又有白臍，整把用力抓握後也不結塊。按着平時自己對正宗中寧枸杞的認識，覺得她的東西當是沒什麼問題的，應該不是那種青海過來的仿冒枸杞。看着她那被太陽曬得深膚近黑的臉，猜想着她可能是杞農。問詢中又聽出她那濃厚的中衛口音，便覺自己是尋着了，她賣的該屬正宗中寧枸杞無疑。詢價後，覺得還算合理，便讓她給稱上二斤。稱量、裝袋、封盒、交錢、找零，一氣呵成。各自中意，彼此臉上都有笑容。找的錢我未細看便揣進了兜裏。

買了枸杞，便想着給朋友儘快寄去，於是急出了早市，折身騎車往郵局而去。到了郵局，查驗、包裝、封盒、填單，一切弄妥帖後，郵局工作人員也稱了重，打印好包裹單，讓我簽字交錢，連盒帶郵費共16.5元。

我從兜裏掏錢付款，拿出剛纔在早市買枸杞時找回的一疊零錢，往外抽着數時，卻發現那錢竟多了十元。而我口袋裏早上出來時，是僅裝了二百整錢的，只剛那會兒買枸杞找回了32元零鈔，可這一疊錢又確是42元，應當是那婦人找錢時多數了一張拾圓紙幣給我。憑空多出來10元錢，我心中有些竊喜，暗想：這錢是她自己找給我的，又不是我偷她的，況且我也走了這麼久，她肯定是找不到再問我追討的。可想起她那被太陽曬得黝黑，且帶着歲月和風沙磨礪後那粗皺的臉，便憐惜起她種田的不易來。我自己原本就是農民，深知從土裏刨食的艱辛，就想着過會兒寄完東西，還是去找着把多找的那10元錢退還給她，以免自己內心時時愧疚。

付過郵費，我將包裹單拿在手裏，卻不防被那“重量”一欄紮了眼：總重867克！明明我買的是兩斤，是看着她秤盤指針不差分毫的，怎的到這郵局加了紙箱包裝之後，才只有867克？按說光那空紙箱稱起來怕也近二兩重的，這樣折算下來，刨除了紙箱重量，我所買的兩斤枸杞，所剩也就至多有一斤六兩！怪不得我交錢給她時，她臉上洋溢着笑，現在想來，她該是在爲自己今天又成功蒙了一個買家而暗自慶幸。

想至此，方纔我還在爲可以白得十元錢而竊喜的愧疚感，一下就飛得無影無蹤，直恨這婦人太過缺德。看着她一臉的實誠，卻不曾想，是日日在早市上以八兩的秤來哄人。本想找市場監管人員去查處她，可枸杞已經讓郵局出了單子，也交了錢，是不好退了不郵而拿走當證據的。畢竟，人家郵局工作人員並無失誤，我沒有理由給人家平添這退寄的工作。加上那婦人多找了十元，一番盤算下來，自己也算沒什麼損失，也就放了要回去告她的念頭。心想着：她若回去數錢，發覺自己袋中少了十元錢時，心中當是會有所悟的。

寄完東西，出了郵局，原本計劃的去早市還錢，變成了我鬱鬱寡歡地往家騎行，腦中依舊思量着今天的所遇。看來，人們平日裏“無商不奸”的論斷，果然非虛。今天，這婦人是生生地給我上了一課！我原本是憐惜她種田的不易，她卻以缺斤短兩對我。真真是應了元代高明《琵琶記》中的一句唱詞：我本將心託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自此之後，我便對那早市多了份心結，有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忌憚。若非必要，再不去那市場採買東西。一是討厭那裏不足斤的秤，二則討厭那些專門使了假秤而蒙買者的人。

記得我剛上初中那會兒，在故鄉的小鎮上，尚有一處專門製作桿秤的作坊。我雖不懂那桿秤該如何去認讀，卻是對那制秤的'技藝十分欣賞。驚異於他們如何就能將那如小米粒大小的星點，整齊地鑲嵌到木製的秤桿上，且還經年不掉。又實在想不通，那小小的秤砣就如何能稱得了極爲沉重的東西，還不會壓斷那細細的木頭秤桿兒。我把自己的腦瓜想得生疼，也終是不能搞明他們如何就能精確地算出，那些長短不同的大小桿秤上，那些刻度星點之間的距離，並時時記在心間。只知他們是利用了槓桿的原理，至於如何能使用結合得如此精巧，以我目前的能力是搞不靈清的。便只好在日復一日行走路過時，將自己敬服的眼神一次次投過去，落在他們臉上，也落在那神奇的正在打點窩的老式手拉鑽上。這些便是我對於桿秤最清晰的記憶。

後來，遠離了故鄉，便再也沒見過手工製作桿秤的作坊，加上各種彈簧秤、電子秤等現代量具的出現，桿秤也就慢慢淡出了市場和人們的視線，只在一些稍偏遠的鄉間，偶爾遇了遊走的小販兒，才得以再次與桿秤相見和近距觀瞻。只是那秤桿上的刻度銅星，早已經沒有了昔日的黃澄和耀眼。

見慣了各式現代的托盤稱、彈簧稱、電子秤，再看了那桿秤，便覺它似是從古代走來般，看着雖感親切，卻終究因自己辨識不得，且使用起來麻煩，不得已，復把它列入了過時舊物的行列。看它那失了顏色的舊桿秤，再想想平日裏常用的電子計價秤，使你在感嘆時代大步向前的同時，也爲科技發展給人們生活帶來的巨大方便而高興。唯一所搞不懂的，則是那些黑心商販如何就懂給新秤暗下機關，讓人們眼睜睜看着所買的東西由八兩變成一斤，然後還高高興興地付錢。感嘆科技發展的同時，也少不得要罵一些無良商販的黑心和世道之不古。心中不免又懷念起那舊時的杆稱來，回味那用桿秤稱量的情形：販者稱量時，會將那秤桿兒高高翹起，並提至你的眼前讓你去看，不管你識不識得那秤上的星點，僅憑着他敢讓你看，還有那高高翹起將要把秤砣彈起的樣子，你就覺着那秤一定是足斤的，否則他是不敢牛氣地擺在你眼前看的。於是，買者與賣者之間的信任，便隨着那懸在秤桿上旋動着的秤砣一起傳遞流轉。下意識裏就覺得這桿秤，是極好且極準的好東西。

後來，記不清是在哪部電視劇中裏，竟也看到了一出用桿秤作假哄人的事例。說是一小販兒初次出來賣東西，便用桿秤糊人，被人發現後，大家便要撅了他的秤桿，以免他再用來禍害人。想必那時的一根桿秤也是極貴的，這時就遇了一位老者過來阻攔，讓大家不要急於撅秤，而是拿着那秤給大家講起了與桿秤有關的學問。他說：秤桿名爲權，砣爲衡，兩者合起來就是權衡。手拿這桿秤，就要懂得權衡之道、用秤之道。而秤桿上的小星叫作定盤星，也叫準星。每大格內有星十六，十六錢爲一兩，十六兩爲一斤，採用十六進制。而之所以老祖上古聖人制定使用十六進位制，更是大有學問：前七顆表示北斗七星，告誡人們在用稱的時候，心中有方向，不可貪財迷錢，莫辯是非；之後的六顆星，表示東、西、南、北、上、下六方，它告誡大家用秤的時候，要心居中正，不可偏斜；最後三顆星，分別表示福、祿、壽，是說在給別人稱東西的時候，你要是虧一兩就是折壽，虧二兩便是少祿，可你要是虧人三兩，那就是損福了。可如果你要是給人多稱了幾兩，那你可就是在給自己添壽、加祿、增福了！而爲什麼秤上的定盤星也叫準星呢？就是要讓你給人稱東西的時候，一定要稱得準。所以說，這秤雖小，可以稱人心；利益雖高，卻不可取無義之財。我們在用秤稱東西的時候，不僅是稱東西本身，還是在稱自己的良心，更是在稱自己的道德品行！

自打看過那集電視後，我便對中國傳統的桿秤，有了更深層次的瞭解。也被古聖先賢在製作桿秤時，給其所賦的良苦用心深深折服。是啊，用秤之道，貴在稱量精準，稱物本身便不僅是稱物，也稱人心，更稱德行。教育世人切不可爲了一點小利，貪取不義之財，從而折了自己的壽、少了祿、又損了福。進而時時教育警醒人們：心中有桿秤，是非辯分明；心居中正不偏斜，稱量不忘修品行。

此刻，對於那已經難得一見，甚或早已被棄在角落日漸古舊的桿秤，在深感其內涵深厚的同時，我也對它愈發地懷念起來：懷念那高高翹起的秤桿；懷念賣家提着秤指給你準星看時的那份坦然；更懷念那並不起眼的秤砣，懸在秤桿上，用無聲的旋轉，爲賣者和買者搭起信任的橋樑。

待你眯了眼，再去看那懸垂轉動着的或方或圓秤砣時，便不再視它作一砣鐵，而覺它是將重重的信任，懸在了天地之間。於是，你知道了，這秤上所稱量着的，已不是貨，而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