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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給他去成長的機會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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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自戀型人格障礙的病人,他已經在我這裏接受了幾年的治療,在這幾年的治療過程中,我們的工作起起伏伏,但一直保持着相對舒服的關係狀態,用他的話說,就是“你一直都挺好的,沒有不好的地方”。他的話,多少讓我感覺受到些打擊,幾年的工作下來,我還是他眼裏那個擁有魔杖的仙女,一個完美到沒有瑕疵的治療師。其實,對他而言,我有多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擁有一個完美的治療師,意味着他的完美,意味着他可以獲得他所期待的滿足。

放手,給他去成長的機會散文

在我們一起工作的過程中,他有超強的能力,將我塑造成他想要的那個樣子,他想要的那個人。

在我們工作的早期,他會一直向我抱怨父母對他的苛刻,抱怨自己收入的微薄,抱怨來看治療後生活的窘迫等等,他的表述常常會喚起我的內疚,似乎是我的治療收費導致了他生活水準的下降,有時我甚至會發現內心中涌動着爲他減免費用的衝動。在我們一起工作的這些年,他表現得很順從,工作中的解釋似乎他全部都能吸收,直到最近的工作中,我才突然發現,其實他呈現出來的那些狀態,看起來是對我的解釋有吸收有領悟的,但其實,他只不過是將那些解釋存放起來,就像收進倉庫,他自己並沒有真正將那些解釋進行消化後變成他自己的東西,他只是聽過了,記住了,時時再拿出來與我呼應,看起來是很有領悟的樣子,其實完全是任由我自己在唱獨角戲。而他就可以像是一個嬰兒,躺在那裏任由我餵養就行了,他自己並沒有真正參與進這個過程,似乎他的成長,只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就像他所期待的那樣,我一揮魔棒,他就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

他的這個模式,從一開始就在我們的關係中起着作用,但是,直到最近才變成明晰起來。讓我突然發現這個狀況的,是我偶然間在樓下飯店櫥窗中看到的一張招聘廣告,上面招聘人員的工資比他之前告訴我的多出很多。在這之前,他一直告訴我他每月只有千把塊錢的收入,在交完諮詢費之後,吃飯都變得很困難。在我們一起工作的這幾年裏,諮詢交費的困難一直是我們討論的話題,他的工作常常變動,但一直讓我覺得有些奇怪的是,那些比他現在收入要高的工作,他總是會有一堆堆的理由放棄。因爲他的收入實在是難以維持諮詢費,所以,當我的諮詢費調高的時候,只有他的費用保持在了原來那個較低的價位。當我看到那張廣告紙之後,開始留意一些服務業的招聘廣告,這時我才發現,原來各招聘單位的工資標準都比他告訴我的要高很多。我並不覺得他在收入情況上對我有所隱瞞,但是,似乎他一直需要一個低收入的工作,來確保他在與我的關係中,可以享受我對他的照顧,比如享受較低的收費標準。在象徵層面上,那就像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因爲沒有獨自生活的能力,所以媽媽無法放手讓他去獨自生存。也就是說,雖然在現實層面上,他一直期待自己的境況有所好轉,但在潛意識層面,他需要讓自己過一種比較艱難的生活,從而讓他可以擁有一個留在我身邊的理由,因爲他一直有一個強烈的恐懼,就是我會離開他,分離對他就意味着永遠的失去,那是讓他一直極力避免出現的。

他的低收入狀況讓他從我們的關係中獲益,除了他享受到了低價位的治療費,在我們一起工作的過程中,我也認同了他生活的艱難,在這個投射性認同的作用之下,我會督促自己做一個能足夠滿足他的“好母親”,會給予他特別的關注,比如,選他的案例接受督導,再比如,當他因爲治療費用的問題,想中斷治療時,我會努力挽留他。這恰是他想要的,他期待在我們的關係中,是我需要他,而不是他需要依戀我,這樣他可以在我們的關係中感受到更多的主動權,就可以藉此迴避掉我拋棄他的恐懼。他的生活艱難幫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被特別對待,也成功造就了我對他的擔憂,擔心他沒有足夠的能力照顧好自己,所以我要好好照顧他。我們兩個在治療室中似乎達成了這樣一個共謀,他可以放心的當個需要被照顧的孩子,不必爲自己的成長負什麼責任;我要努力的做個好媽媽,不能讓失望傷害到他。

一旦我意識到我們兩個之間原來正在上演着這樣一齣劇目,我決定停下來,不再做一個替他解決一切困難的母親,因爲那實際上也在剝奪他自己的獨立能力。當我解釋了我們的`關係中所呈現出的這些內容後,他之前的舒適明顯受到了威脅,他開始變得不滿,開始責備我沒有看到他的努力。他開始告訴我想中斷治療,之前這是最讓我擔心的,因爲在他的生活當中,他有太多的見諸行動是中斷一些對他重要的關係,所以每當他出現狀況時,我都會努力將他留在治療中,確保他不是在衝動的狀態下采取的破壞性行動。其實這也是我對他的擔心,擔心他沒有能力照顧好、管理好自己,就像他的父母一直認爲他的那樣。當我意識到我的擔心正是他所期待的,也正是他用以控制我們關係走向的武器時,我可以讓自己放鬆下來,拒絕進入他給我設定的角色中去,我開始努力將改變的責任交還給他,努力幫他爲自己負起改變的責任來。我不再擔心他的低收入會影響到他的生活,不再因他沒錢交費而努力挽留他或是由着他欠費,我不再做那個他所期待的替他交納治療費用的好媽媽。

一切回到正常的設置中來,當我放棄了對他的那些擔心時,雖然他感覺憤怒,可是,也從中體驗到了信任,我開始相信他有能力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而不必完全依賴於我。我需要讓自己放棄做那個完美的、仙女一樣的好媽媽,雖然這會讓我承受內疚,但這是我必須承受的。事實上,一切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可怕,當我放鬆下來,不再擔心他會用離開的方式破壞我們的工作,不再將他的離開感受爲對他可能是傷害性,甚至是毀滅性的。我開始接受他如果沒有能力讓自己留下來,那就讓他走好了,那是他爲自己選擇的命運的之路,他要自己承受選擇之後的結果。當我開始有能力拒絕他投射給我的那些擔憂後,我發現,他也開始發生一些變化,他之前的控制策略已經失效,於是不得不讓自己更多的投入到治療中來,不得不讓自己爲自己成長負起更多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