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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稻香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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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是泥糊的,燥熱的風一吹,就紛紛跌落在稻田裏,粘在禾苗上,禾苗呼啦一下變得金黃,一片又一片鋪展開去,一眼望不到頭。彷彿被風掀走了綠色的面紗,露出金黃的毯子。

風吹稻香散文

稻穗顆粒飽滿,低着頭,彎着腰,像母親手上揮動的鐮刀。風裹挾着稻香四處張揚,一羣麻雀聞到了,早已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撲哧一下飛進金黃裏,嘰嘰喳喳,卻不見蹤影。田鼠在洞裏用靈敏的嗅覺聞到田野撲來誘人的稻香,未等天黑就溜進田野,偷偷摸摸大快朵熙起來。父親和母親也聞到空氣瀰漫着濃濃的稻香,猶如父親釀製的米酒一樣香醇,村民們在這稻香裏彷彿醉了,豐收的喜悅溢滿臉龐,盈滿心田,也盈滿山間小村。

鐮刀拿出來,整齊地排在磨刀石前,磨刀嚯嚯,閃着寒光。籮筐拿出來,拭去歲月的塵埃,再修補修補。把打穀機請出來,組裝好,上上油,再踩下試試,“轟隆轟隆”,聲音洪亮,牽動着全村喜悅的神經。萬事俱備,只等時機一到,一聲令下,就將拉開收割的序幕。

而我,不關心這些,我的記憶仍停留在田野最初的時光裏,猶如朝陽,給人活力和樂趣,甚至意外的恐懼,讓人留戀。

田野上,鬱鬱蔥蔥的紫雲英心花怒放,紫紅色的花朵擠成花毯,鋪滿田畈,蜂飛蝶舞。紫雲英是很好也是那時常用的綠肥,它靚了田野,靚了季節,也靚了人們的希望。更是我們的樂園,我們在花毯裏瘋跑,嬉戲,打滾,滿是泥土的衣裳又沾滿花屑,染上綠汁,回家少不了挨母親一頓訓斥。待到煙雨朦朧之時,天空飄着雨,圳裏的水嘩嘩地歡快地流進田裏。父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老牛在前,父親在後,一壟壟泥土連同紫雲英被犁翻過來,如龍翻滾,延伸着。紫雲英融入泥土,將融進茂盛的禾苗裏,融進那濃濃的稻香裏。

田野寂靜,偶爾傳來父親的吆喝聲。我守在田埂上,看蚯蚓在水裏沉浮、掙扎,螻蛄在水面四處逃竄,也有潛伏一冬的泥鰍躍出水面,一晃又不見了,還有各種小蟲手忙腳亂,像無頭的蒼蠅。原來紫雲英下面還藏着一個巨大的隱蔽的動物世界,一個不知的樂園。水一來,父親一來,它們紛紛出逃。鳥兒們聞到空氣中新翻泥土的氣息,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煤山雀蹲在田邊,叼住蚯蚓就飛走了。喜鵲沿田埂邊走邊搜尋,不放過任何覓食的機會。烏鴉和一些鳥大膽地站在水裏,忙得不亦樂乎。老牛對這些熟視無睹,一直低着頭走着。父親跟着後面,眼裏只有老牛和新翻的泥土,不管什麼蟲呀鳥呀。

鋪滿花毯的田野成了一塊塊水田,如同大地的眼睛,漸次亮起來,映照藍天、白雲和陽光,也映照了我快樂的童年。可我忘不了螞蟥在我的記憶裏打結,結裏有驚悚和可惡。到了插秧時節,全家出動,一字排開,彎着腰,你追我趕。我禁不住想湊熱鬧,下田試試,水沒了我的膝蓋,溼了褲子。母親手把手地教我,如何分秧如何插進泥裏,我興致盎然。一會就累得腰痠背疼,上田歇歇,無意中發現腿上有暗紅的東西,仔細一瞧,不看則已,一看毛骨悚然,嚇得哇哇大哭。一隻螞蟥吸在我的腿上,脹鼓鼓的。母親連忙走過來,朝螞蟥一拍,螞蟥掉在地上,一伸一縮蠕動着。殷紅的鮮血則從傷口處順着腿流下來。從此,螞蟥似乎一直吸附在我的`記憶裏,一想起就發悚。插秧後的田野呈淡綠色,彷彿禾苗突然從水裏冒出來似的。

收割早稻,馬上種晚稻,名曰“雙搶”,與季節賽跑。早在多年前,村裏只種一季,種中稻,產量高,無需“雙搶”。“雙搶”一詞在村裏會慢慢地淡化,甚至消失,如同現在的一些田野歸於荒蕪,悄然隱去。“雙搶”期間,小孩也不能閒着,跑跑腿,打打雜。我偶爾隨母親下田學割禾,低頭彎腰,狀如鐮刀,手握禾蔸,揮動鐮刀,“刷刷”驟起,沉甸甸的禾苗轟然倒地,像春蠶噬葉。而我不能像大人一樣在田裏一直埋頭前行,久了覺得乏味,對割禾沒了興趣。目光早粘住了青蛙、蜻蜓或大螞蚱,它們停留在碼好的小禾堆上,青蛙有時則躲在禾堆下面探出半個頭來,頜下不停地一脹一癟。我彎腰悄悄地靠近,待我伸手捕捉時,它們撲楞一下飛走了,故意逗我似的。大螞蚱的長腿,有鋒利的鋸齒,勁大,連蹦帶飛,一下能飛幾十米遠。青蛙見了我,沉入水底,潛逃了,又在不遠處露出頭來,警惕地四處張望。

最有趣的是捉魚。在禾苗紮根後,父親在有的田裏放一些鯉魚,待到收割時,就能長到一、兩斤重,既省錢又能改善伙食。打禾前,父親將田裏的水放至一手掌深,魚露出背鰭,一有動靜,就到處亂竄,攪得水聲嘩嘩,此起彼伏。水淺,魚無處遁形,我一旦發現,一路猛追,一路歡呼,踩得水花四濺,終將倉皇逃竄之魚死死摁住。此時,身上早已沾滿泥水,斑斑點點,像個泥人。

當打穀機發出轟隆之聲時,一向寂靜的田野頓時熱鬧起來,稻香則一浪一浪向四周涌去,隨風瀰漫。大人們在打穀機前隨踏板一踩一放,像跳舞一般,揮汗如雨,手握一把稻穗,在帶齒滾筒上翻轉幾次,淨了再退去喂進。稻穗上的穀粒在機倉裏被高速旋轉的鐵齒梳理脫落,如驟雨般射向倉底。藏在禾苗裏的蟲子們驚慌失措,紛紛出逃,四散驚飛。引來蜻蜓和燕子翔集於此,捕捉飛蟲,來回穿梭,暢享盛宴。

那稻香漫過田野,在曬穀場上歇歇腳,攤開,讓陽光帶走溼氣,稻香更濃更醇。母親頭頂烈日,翻曬黃澄澄的晃眼的穀子,抓一兩粒丟進嘴裏,咯嘣一下脆響。傍晚,穀子住進了糧倉,糧倉纔是穀子的家。只有穀子進了糧倉,糧倉盛滿濃濃的稻香,人們心裏才踏實,才能坐下來歇歇。人們時不時地打開糧倉,讓稻香瀰漫房間,人們枕着稻香進入甜美的夢裏。醇厚而濃烈的酒香裏,男人喝得微醉,面色紅潤,有時,女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陪男人喝上一兩盅,頓時豪爽外泄,說話沒了往日的溫柔,粗聲大氣,滿嘴噴香。彷彿一年的辛勞,就在酒香裏消散怠盡。從誘人的酒香裏,我嗅到了熟悉的稻香。其實,酒香就是稻香演變而來的。

稻香瀰漫了我成長的歲月。在我上初中後,開始像大人一樣割禾、踩打穀機、縛草、挑穀子,樣樣都是辛苦的活兒。只在親身經歷,才能體會個中的艱辛。由於忙於“雙搶”,早起晚睡,很少休息,加之天氣炎熱,一天下來累得腰痠背痛,四肢乏力。尤其在中午,人極易疲勞,我有時站着竟昏昏欲睡,差點一頭栽進水裏,嚇出一身冷汗。高三畢業那年,空氣中又一次飄蕩着濃濃的稻香,可母親卻離開了我們,再也聞不到那誘人的稻香。田野上,曬穀場上我四處尋覓,再也看不到母親的身影。那一年,是我最悲傷的一年,也是我最黑暗的一年,在稻香裏,我黯然神傷。

次年,到了“雙搶”時節,哥哥他們爲生活漂泊在外,家裏僅父親和我在家。人太少,如何搶過季節,何況“雙搶”不是兩三人就能幹的活兒。那時,妻還是我的女友,很少幹農活的她,竟然主動幫我打禾,讓我既心疼又高興。我心疼怕她累着,高興的是她對我那份純潔而深厚的愛情,患難見真情,足以讓我珍惜和呵護一生。有女友的參與,給了我生活的力量和信心,從此,醇厚的稻香裏有了愛情的味道,我不再迷茫。

稻香伴隨着人們,人們的日子離不開稻香,沒有稻香的日子,人們的臉上就有了憂鬱,眼神變得乾澀和凝滯。現在村裏年輕人越來越少,只剩下老人與小孩,田野日趨荒蕪,尤其是離村較遠的,靠天耕種的,人跡罕至,被冷落,被遺忘,雜草叢生,早已迴歸自然,遁於無形。這些地方,再也看不到金黃的稻子,空氣中沒了往日的稻香。只有風像無家可歸的孩子,在田野上尋尋覓覓,四處亂竄。

又到了收割稻子的季節,村子的上空,偶爾飄來縷縷稻香,倏忽隨風消逝,瀰漫心頭的卻是久久的淡淡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