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愚夫散文

吾夫阿龍，南昌縣某鄉某大隊人氏也。夫頗以其名自得，曰龍尊爲中華民族之象徵也。吾嗤之以鼻，笑此純屬山野村夫之名，與偏僻愚昧之鄉好取阿貓阿狗之類賤名如出一轍也。孰料其反脣相譏曰：“汝名一視便知，乃文革之產物也，庸哉，俗哉!”吾正色道:“吾名頗具時代氣息,可謂與時俱進矣，豈似汝名之陳詞濫調耳！”夫悻悻然,自此未敢當面強辯焉,吾竊喜,以爲訓夫有術也。

唐柳宗元曾雲：“故凡爲愚者，莫我若也。”實爲其懷才不遇之鬱憤之辭，而非真愚也。今當之無愧可稱愚者，非吾夫莫屬。吾察其言，觀其行已逾十餘載，終得此令吾汗顏之結論。吾在此於夫之諸多愚事中俯拾一二，以證吾所言非虛也。

嘗記一日黃昏，吾進廚房以備晚餐，隨手虛掩廚房之門，欲將菜擇之、洗之、切之、烹之。嬌喘微微之時，忽聽門鎖響動，知夫到家矣。往日吾早疾迎之，爲之關門提鞋，而此時吾正忙，亦想得夫之寬慰。於是仍坐板凳之上擇菜，靜待夫推廚房之門，其必溫存語曰：“夫人辛苦矣。”遂端茶一杯，吾接茶低語曰：“是吾之責也……”吾靜待之時，逐一聽關門之聲、放鞋之聲、沙發彈起之聲、報紙翻動之聲，至此之後，竟悄無聲息。吾耐心盡失，倏然起身，猛開廚房之門，方欲斥之，夫正低頭閱報，聞響動忽擡頭，與吾四目相對，其竟露驚詫之色，不解問曰：“汝鬼鬼祟祟躲入廚房作甚？着實驚吾矣！”吾瞠目結舌，摔菜而去，狂奔入室，擁被掩面，心猶憤憤然。夫愈不解，茫然曰：“何至於此，吾以爲汝不在家耳！”見吾置之不理，夫只得親下廚房烹菜。自此後夫每回，見吾不在客廳，必四下尋覓。吾又竊喜，以爲夫大有長進矣。一日吾方入衛生間，適逢夫歸家，少頃忽聞夫狂敲衛生間之門，並急問曰：“汝在否？汝在否？”吾哭笑不得，愚夫之愚，竟至於此！

轉憶春秋十餘載，稍寬吾心者，唯一事而已。十年前適平房拆遷，一家只得暫居於鄉下婆家。行將暮春，天氣多變，晨起上班之時風和日麗，孰料午後忽狂風肆虐，暴雨如注，所幸下班時雨聲漸小，吾見天色漸暗，早已歸心似箭。騎至村口，忽見水道暴漲，一時竟難覓橋影，蓋橋上漲水已沒膝及腰矣。時天色更暗，但見水聲滔滔，其勢洶洶，吾方寸已亂，正望水興嘆之時，忽見對岸一男子向吾頻頻招手，似脈脈含情。吾大驚，心怦怦然，以爲遇色狼，定神細看，夫也。夫趟水而來，行至吾前，笑語曰：“某已久候多時矣。”言訖，欲背吾涉水而過。吾受寵若驚，頓覺暖意盈懷，竟無一語，此非古人云“此時無聲勝有聲”耶？背至對岸，夫又語曰：“汝稍等。”復趟水而去，扛車而來。見夫水中奔波忙碌之身影，吾憐意頓生，自此更視夫爲終身可託之人。

惜哉！憶往昔十餘載溫馨浪漫之事，唯此而已。吾之夫，至今仍被吾喚作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