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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散文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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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莊的四周,是大地。某種程度上說,村莊只是海上的一座孤島。我把大地比喻成海的平面是有依據的,在我的老家,唯一的地貌就是平原,那種廣闊的、無垠的、平整的平原。這是橫平豎直的平原,每一塊土地都一樣高,沒有窪陷,沒有隆起的地方,沒有石頭。你的視線永遠也沒有阻隔,如果你看不到更遠的地方了,那隻能說,你的肉眼到了極限。這句話也可以這樣說,你的每一次放眼都可以抵達極限。極限在哪裏?在天上。天高,地迥;天圓,地方。

大地散文欣賞

我想我很小就瞭解了什麼是大。大是迷人的,卻折磨人。這個大不是沙漠的大,也不是瀚海的大,沙漠和瀚海的大隻不過是你需要跨過的距離。平原的大卻不一樣了,它是你勞作的對象。每一尺、每一寸都要經過你的手。“在蒼茫的大地上”——每一棵麥苗都是手播的——每一棵麥苗都是手割的——每一棵水稻都是手插的——每一棵水稻都是手割的`。這是何等的艱辛,何等的艱辛。不能想,是的,不能想的。有些事情你可以幹一輩子,但不能想,一想就會膽怯,甚至於不寒而慄。農業文明時代,爲什麼統治者的基本策略都是愚民?有道理的——只有愚民才能使農業文明有效地延續下去。農業文明是不能允許農民有“個體”、有“思想”的,不能。一旦有,大地就會搖晃。所以,農業的根本出路在於機械化和電氣化,而擺脫農業文明的根本卻不在機械化和電氣化,而在不再愚民。

莊稼人在艱辛地勞作,他們的勞作不停地改變大地上的色彩。最爲壯觀的一種顏色是鵝黃——那是新秧苗的顏色。我爲什麼要說新秧苗的鵝黃是“最壯觀”的呢?這是由秧苗的“性質”決定的。秧苗和任何一種莊稼都不一樣,它要經過你的手,“一棵一棵”地、“一棵一棵”地、“一棵一棵”地插下去。在天空與大地之間,無邊無垠的鵝黃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大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莊稼人的指紋。

鵝黃其實是明媚的,甚至是嬌嫩的。因爲遼闊,因爲來自“手工”,它壯觀了。我想告訴所有的畫家,在我的老家,鵝黃實在是悲壯的。

我估計莊稼人是不會像畫家那樣注重色彩的,但是,也未必。“青黃不接”這個詞一定是農民創造出來的。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個世界上最注重色彩的依然是莊稼人。一青一黃,一枯一榮,大地在緩慢地、急遽地做色彩的演變。莊稼人的悲歡骨子裏就是兩種顏色的瘋狂輪轉:青和黃。

青黃是莊稼的顏色、莊稼的邏輯,說到底也是大地的顏色、大地的邏輯。是邏輯就不能出錯,是邏輯就難免出錯。在我佇立在田埂上的時候,我哪裏能懂這些?我的瞳孔裏頭永遠都是汪洋:鵝黃的汪洋——淡綠的汪洋——翠綠的汪洋——烏青的汪洋——青紫的汪洋——斑駁的汪洋——淡黃的汪洋——金光燦燦的汪洋。它們浩瀚,壯烈,同時也死氣沉沉。我性格當中的孤獨傾向也許就是在一片汪洋的岸邊留下的。對一個孩子來說,對一個永無休止的旁觀者來說,外部的濃烈必將變成內心的寂寥。

大地是色彩,也是聲音。這聲音很奇怪——你不能聽,你一聽它就沒了,你不聽它又來了。泥土在開裂,莊稼在抽穗,流水在澆灌,這些都是聲音,像呢喃,像交頭接耳,鬼鬼祟祟又坦坦蕩蕩,它們是枕邊的耳語。麥浪和水稻的洶涌則是另一種音調,無數的、細碎的摩擦,葉對葉,芒對芒,稈對稈。無數的、細碎的摩擦匯聚起來了,波谷在流淌,從天的這一頭一直滾到天的那一頭,是嘯聚。聲音真的不算大,但是,架不住它的厚實與不絕,它成巨響的尾音,不絕如縷。尾音是尾音之後的尾音,恢宏是恢宏中間的恢宏。

大地在那兒,還在那兒,一直在那兒,永遠在那兒。這是淚流滿面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