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獨特的生日散文

按現在年輕人的觀點來看，我沒有過過一次生日，就是說沒有舉辦過一次生日宴會或者說生日party，在他們看來，這樣的生日大概過得根本什麼沒有意思，很沒勁兒，等於沒過。

但是，我卻過過一些自己認爲最獨特的生日，這些生日對我來說意義重大，常常叫我感到回味無窮。

小的時候，是那個貧窮的年代，改革開放前夕和改革之初，家裏經常無糧食，經常揭不開鍋，當然過生日那天，母親沒有辦法滿足我們的過高奢望，我們也不敢奢望。但是，只要拿得出，蒸飯時，母親總要在甑子底下，在大鍋裏同時煮三個雞蛋，吃飯時給我們兄弟三人每人一個。無論我們兄弟三人誰過生日，其他兩人都可以沾光。有的年，我們過生日，卻只有一個雞蛋，那就只能給過生日的那一個吃。如果有兩個雞蛋，就只能給過生日的那一個和年齡較小的那一個吃，愛幼嘛。此時當然只能是二弟和三弟沾光，我是長子，無份。有時到二弟或者三弟生日，家裏卻沒有雞蛋，他們就會“騙賴”，就是耍賴，埋怨責怪母親，用這種辦法逼迫母親想辦法。母親沒有辦法，也許就會厚着臉皮去村裏人家借。那一個貧窮年代，村裏家家都差不多窮的叮噹響，借根針也不容易。何況年終分紅，我們家年年超支，不僅分不到錢，還分不到多少糧食，誰敢借給我們家東西。借給我們家，往往幾年還不起，而且差帳。當然，借賬又會增加母親的心理負擔。

母親其實很好強，不願意求人，年終生產隊分紅，我們家裏年年超支和分不到多少糧食，主要是因爲我們兄弟三人那時多病，父母親帶我們進城看病和住院，往往誤工，就要被扣工分。當然，還因爲家裏平時常常跟生產隊爲我們借錢去看病。

這樣，那時我們過生日雖然只有一個小小的雞蛋，吃飯時母親遞給我們，說是我們中哪一個的生日，我們拿到熱乎乎的一個小小的雞蛋，心裏也熱乎乎的。這樣的生日祝賀，參加的只有我們自己家人，形式簡單，母親也不會說什麼祝賀、生日快樂之類的話，只會說“今天是五月十八日，老大的生日”“今天是三月十八，老二的生日”之類的話，很樸實，但是卻有對我們兄弟三人的無限慈愛。母親內心肯定爲無法給我們準備更多的生日禮物難受，但是我們已經感到很幸福了。我們唯一的遺憾，是總覺得雞蛋太小。那時缺糧，村裏任何人家都沒有糧食，甚至沒有足夠的穀糠和黃菜葉子餵養雞，當然雞很瘦，雞蛋往往就很小，甚至母雞根本就很少生蛋。

我母親，一個典型的農家婦女，泥土一樣的淳樸，只習慣記憶農曆，牢牢記得我們兄弟三人的農曆生日，卻記不住新曆。她只會給我們煮雞蛋，不知道什麼生日蛋糕，更不知道什麼生日party，卻也給了我們一個鄉村母親那時所能提供給我們的最大、最實在、最獨特的幸福，給予了我們一份實實在在的鄉村母愛。

中學時代，我住校，生日的時候，我往往還在學校讀書，沒法回家。那時，學校裏、學生中已經時興搞生日聚會宴會了，但是我依然貧窮，手裏沒有多餘的幾角錢，所以我往往不敢想自己的生日。就算到自己生日那天不小心想起來了，也沒有辦法爲自己慶祝一下，哪怕是在學校食堂多買一份菜一份肉，或者買一碗自己那時很想吃的米線，我都沒有錢滿足自己的願望。我就故意忘記自己的生日。

大學時候，我又過過幾個獨特的生日。那時大學同學中搞生日宴會已經蔚然成風。

我曾經參加過幾個同學老鄉的生日宴會，但是，我拿不出禮物祝賀人家，別人拿出禮物贈送生日宴會主人的時候，我滿面尷尬。後來，我就不敢參加別人的生日宴會了。每每到同宿舍舍友或者同學老鄉生日那一天，估計人家可能要邀請人、邀請我了，特別是晚飯前後，我就趕快遛出去，到圖書館或者到書店去看書，或者一個人躲到教室去看書。晚上，學校不要求上自習，教室裏往往人不多，無人打擾，好看書。

到我自己的生日，我更不敢告訴任何人。有時別人過生日，會問起我生日是那一天，或者參加生日宴會，有好心的女生會問起我的生日，我不敢告訴他們，說離自己的生日還早呢。曾經有過一次，他們問我時，離我自己的生日已經很近，但是我照樣說還遠呢。其實就算是我生日那天，他們恰好問問我，我照樣會說離自己的`生日還早呢。

但是，我心疼自己，一個鄉村小夥子，生日那麼大的事情，別人可以年年大肆鋪張地舉辦生日宴會，而我自己卻經濟拮据，無力爲自己小小慶賀一下。

於是，大學四年的生日，我都是一個人悄悄躲到教室去看書。我爲此早早去圖書館借回書，路遙的代表作《人生》，我每年生日都要看一遍這本書。我不敢去本班教室，怕同學問起我，我擔心有同學記得我的生日。我躲到生物系或者歷史系教室去看。我看書動感情，看《人生》，我常常淚流滿面，在生物系或者歷史系教室看，就算教室裏偶爾有兩個人，人家往往不認識我，不會笑話我，一個大男人，看書竟然會流淚。

我爲高加林、劉巧珍和我自己這樣的鄉村青年的命運流淚。我爲自己到了生日卻不敢跟人說，更不敢想要舉辦一個小小的生日宴會而流淚。舉辦個生日宴會，對於富裕的城市同學來說，小事一樁，很高興舉辦，還可以藉機結識同學，融洽與同學特別是女同學的關係。我的城市男同學們生活出手闊綽，穿着講究，想吃什麼就有錢買，捨得買，還能夠追求奢侈享受，談戀愛。我不敢亂花錢，捨不得多花一分錢買吃買穿，更捨不得拿錢去談戀愛，謊女孩。每一餐簡單的飯菜，我都會想到父母在家鄉辛苦和省吃儉用。我爲了能夠順利讀完大學，不要讓自己像高加林一樣最終被趕回農村老家去而省吃儉用，更不敢談戀愛。

我喜歡讀《人生》，它寫出了我們鄉下人的共性。

我生日在農曆五月十八日，那時昆明正是陰雨連綿的季節，我的生日總在下雨，我坐在人不多的教室裏，在唰唰的雨聲中，盡情地讀路遙的小說《人生》，讓自己的淚一遍遍盡情地唰唰流淌。流痛快了，擡頭看看窗外唰唰的雨絲，窗玻璃上嘩嘩的流水，再接着看。

我雖然傷心，但是也高興，自己的生日過得冷清，沒有點男人的豪氣，卻很有意義，很獨特。我猜想，誰的生日大概也不會用這種獨特方式過的。

不過，可以想象，我們鄉村人的生日，過得都很有自己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