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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聿明的蘇博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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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一座城市如果沒有博物館,就像一個人沒有靈魂。那麼要了解一座城市,我們就從它的博物館開始吧。

貝聿明的蘇博散文隨筆

蘇博是現代主義最後一個建築大師貝聿銘先生,獻給家鄉的傾情力作,也是封山之作。貝聿銘是蘇州名門望族之後,少時雖出生於廣州、就讀於上海,但每逢假期均在蘇州度過,蘇州承載着他18年的早期記憶。據說貝聿銘80大壽的當晚,在本是貝家祖產、如今已捐爲國有的獅子林。久居海外榮歸故里、欣受家鄉使命的大師聽着崑曲《遊園驚夢》,徘徊在族叔公貝仁元修建的獅子林裏,滄桑之感驟涌心頭,揮筆寫下七個字:"雲林畫本舊無雙",於是一年後,便有了蘇博的藍圖。

蘇博緊連忠王府,並於世界文化遺產拙政園一牆之隔。在這個如此微妙、複雜而敏感的歷史街區中,蘇博簡直就是一席視覺上的饕餮盛宴。這些大小不一、規則有序、棱角分明的貝氏幾何體牆面像一塊塊鑲了黛石的白玉一樣被嵌在一起,簡潔明快、素潔清雅、一氣呵成,既有江南"灰瓦白牆"的古樸,又有西式現代建築的精緻,一副三維立體幾何造型圖乍現眼前,讓人直呼過癮。這種中西合璧式的建築風格,淡而有華,簡而高貴,將貝老"中而新,蘇而新"的設計理念,發揮得淋漓盡致。它就像一隻白鶴,鮮亮亮、活生生的立於蘇州、長在江南,又如風清月白中的蓮花,靜靜地綻放在古城之中,清新脫俗,讓人過目不忘。

蘇博的"門面"與四鄰相比並不那麼突出,它用現代派手法賦予傳統大門元素以嶄新的風格,雅緻而不失大氣,大門前有一庭院,池塘、小橋、假山、亭臺交相輝映,恰到好處的組合在一起,宛約而舒朗。入口大廳的廳門兩邊皆呈半圓,取蘇式園林欲言又止之意,有邀人入內之感。

如果說前庭是整個空間交響曲的前奏,那麼在走入室內之後,纔會發現整個空間的動人之處。貝先生一改通常的四方形空間,將中庭設計成八角形,同時隨着層高的遞增而變換牆面造型,體現了錯落有致的江南斜坡屋頂的建築特色。其中,三角形與菱形是主要的造型元素,灰色的塗料強調出各個形體的轉折,形成了豐富、充滿節奏的空間效果。同時,由於形體多變,透過頂窗照射進來的陽光形成了有趣且微妙的光影效果,強調了空間的戲劇性。令人拍案叫絕是正對入口的是一整面落地玻璃,外面的園林景色一覽無餘,入詩入畫,妙不可言成爲了中庭最引人入勝的風景。兩側的牆面上有兩個菱形的窗洞,透射出的依然是室外的綠色景觀,像極了兩幅掛在牆上的畫。不難發現,簡單的幾何形是設計師塑造空間的語言,然而這些現代的設計元素通過穿插與組合,創造出來的卻是充滿傳統味道的空間氣質。就連中庭的吊燈也是獨立設計的,將傳統中式花燈取其形,再利用方形與菱形的結構將傳統精神完美地與現代材料結合而成。

情是中國傳統美學的重要範疇之一。情爲主,景是客,情景交融,相輔相生,這纔是中國傳統的空間本質。蘇州博物館之所以能讓人感受到傳統美學的魅力,就是因爲創造出了豐富多樣的空間氣質,而光影就是讓這些景與人們產生互動與共鳴的直接因素。可以這麼說,光與影一直是空間設計的第四大造型元素,它能讓室內室外環境展現出蓬勃的生命力。"讓光線來做設計"是貝氏的名言,在蘇州博物館,貝老先生再一次讓光影成爲了空間的主角。

在中庭,陽光讓整個空間充滿祥和與大氣。可能是借鑑了傳統"老虎天窗"的做法,中庭的頂部是由玻璃材料做成的採光井。陽光肆無忌憚地透過玻璃傾瀉下來,並且隨着時間的變化而不斷地變換着投射角度。所以在不同的時刻,參差錯落的牆面就會呈現出不同的視覺效果,有趣且豐富。同樣,貝先生在處理小空間時,也一點不吝嗇使用光影這一元素。三角形的二坡屋頂全部是由金屬百葉和玻璃組成的,爲了體現傳統園林的特色,所有的金屬百葉都被木質的貼面材料所包裹。陽光透過這些條狀結構在牆面上形成了連續的光影圖案,流動的光線讓原本單調的走廊頓時生機勃勃,饒有趣味。這物境與心境的交融,不由得讓人歎爲觀止!

但這讚歎馬上又被驚喜所取代,迎面幕布般的玻璃窗後堆疊層次豐富的山巒,雪白的館壁後是高出許多的'綠樹,空間割裂又圓融,透着悠遠的東方韻味。進入其中別館,總有一扇別緻的空窗等着你,透明的玻璃打通你與屋外三兩支青竹的心理距離,彷彿撫手可觸。然而,不能。能的是,你無論立於窗下的任意方位,側眼都能看到舒竹搖曳的風姿。

參觀之餘尚能欣賞美景,這是蘇博的特色。蘇博巧妙地借用重力,擬意高山流水,將清水自上而下階梯狀地引入樓底的池塘,池中種有荷花,夏天荷葉田田、荷香撲面,這是蘇博的一絕。蘇博栽種的樹木也着眼畫意,高低樹俯仰生姿,花時不同的植物參差有致,它們形態各異、線條柔美,與硬體的建築剛柔相濟、相得益彰,恰到好處地散落在蘇博的角落裏、過道邊,使眼前的世界不再只有白和黑,蘇博一下便活了起來。

通過內庭院將內外空間串連,使自然融於建築,是蘇博最大的特色。其中最煞費苦心的是位於中央大廳北部的主庭院的設置。這座在古典園林元素上精心打造出的創意山水園,既不同於蘇州傳統園林,又不脫離中國人文氣息和神韻。足以使人一眼便陶醉其中,山水園隔北牆直接銜接拙政園之補園,水景始於北牆西北角,彷彿由拙政園西引水而出;水上浮着一段曲橋、一座華亭,水中錦鯉百許頭,往來翕忽,似與遊者相樂。晴朗之日,雲與壁與水,上下一白;藍天入池以爲底,樹與牆與石與人皆入水中,時有魚兒穿梭其間,絕美如畫,不可方物。遊客來到這裏,沒有一個不心裏想着口裏說着"如在畫圖中"的。

北牆之下爲貝氏獨創的石片假山。也是蘇博的景觀之眼。這種"以壁爲紙,以石爲繪",別具一格的山水景觀,呈現出清晰的輪廓和剪影效果。彷彿與旁邊的拙政園相連,新舊園景筆斷意連,巧妙地融爲了一體。藉着拙政園的牆,高低錯落排砌的片石假山,在朦朧的江南煙雨籠罩中,營造出了米芾水墨山水畫的意境。恰似米芾詞雲:"奇勝處,每憑欄,定忘還。好山如畫,水連雲縈,無計成閒"。其匠心之獨運亦如陳從周所言:"江南園林疊山,每以粉牆襯托,宜覺山石緊湊崢嶸,此粉牆之畫本也"。如此完美的點晴之筆,不得不讓人佩服貝聿銘老先生的鬼斧神工。

穿過博物館的庭院,信步走進紫藤園裏的茶室,一眼望去那盤曲嶙峋的枝幹又是一幅好畫。據介紹園裏西南方的那棵紫藤,還嫁接着貝聿銘先生親自從文徵明當年手植的紫藤上移植過來的枝蔓,以示蘇州文化血脈的延續和傳承。雖說此時已錯過花期,欣賞不了浪漫的紫藤蘿花瀑。可我們坐在紫藤架下喝茶時,還可以說,這棵紫藤可有文徴明手植紫藤的基因,您是坐在明代紫藤的子孫藤下品茶呢!這不又是一景了嗎。

懷着不捨的心情告別蘇博,再回首已很難找到它標誌性的招牌,它就這麼安然端坐在並不寬闊的街道邊,隱潛在一片繁華的鬧市裏,不急不迫,從容地接納天下游客。一件建築作品是否偉大,不在於其外表多麼堂皇,而在其內涵。即便是高聳入雲的大廈,失去了美的風格,沒了自己的特色,也只能是過眼煙雲,不會給人留下任何記憶。相反,追求至精至雅、"飽"含"詩書"的建築,即便沒有高大的身姿,即便不能從視覺上力壓羣雄,也會被視爲經典,永鐫人心。蘇博的這一格調,展示了自己面對周圍前輩們的謙卑,也展現了自己"學富五車"的氣定神閒,我想,這也是貝聿銘的風格吧。

"中而新,蘇而新"這是貝老在設計蘇博時候的秉持的理念。他說,蘇州城,出了那麼多詩人,那麼多畫家,就好像歐洲的佛羅倫薩。所以強調即要保有"灰白"的蘇州味,又要有所創新。於是有了這蘇州味兒十足而在立體上又富有變化的蘇州博物館。貝聿銘老先生堅持創新必須有一個深度的源頭,於是蘇州博物館盛滿了滿滿的蘇州歷史,可是貝老又執拗地認爲,老園林不能配新建築,所以他選用了石房頂,石片山水,依舊是移步換景的園林,但處處充滿了現代的氣息。我看過一個訪談,貝老曾提起小時候在獅子林裏留戀,聽聞的太湖石的故事。每一座蘇州園林假山上的太湖石,都是匠人親手打磨挑選,然後放入太湖中受湖水沖刷,往往數十年後,由工匠的子孫輩取出,用作山石。他講到真正的藝術要經的住時間的考驗,經得起歷史的評價。他以八十五歲高齡接下了蘇州博物館的設計,爲了蘇博這個最疼愛的小女兒,他親力親爲,精細到蘇博造景的幾乎每一顆樹、每一片石都親自挑選。這纔有今天大家看到的蘇博。

蘇州是幸運的,大師給家鄉留下了一件傳世之作。大師也是幸運的,把一件完美的作品留在了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