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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秧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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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秧”,是一種鄉村人家的土製糕點的名稱,這兩個字當中,只有一個是有實際意義的,就是這個“糖”字,表明這種東西是甜的。而另外的那個“秧”字,則只不過是取了諸暨當地方言中的一個音符而已,對於糕點本身既不能說明它的形狀,也不能代表它的材料,更不能說明它的任何一個特點。至於爲什麼偏偏叫作糖秧而不是別的糖什麼,比方說“糖糕”,恐怕誰也說不清楚,根本無從考證。不過,雖然糖秧確實是一種糕點,但相比之下,至少我個人認爲,糖秧這個名字確實比糖糕來得“高明”,儘管這個“秧”字比不上“糕”有着明確的意思和指向,但彷彿叫作糖秧卻更能顯出一種別樣的“風情”來。

糖秧的散文

作爲一個縣份,諸暨這個地方,從南到北一百餘里,從東到西也是一百餘里,地域範圍據說在浙江省只能排到第八位。但是,它的四圍卻與同省的八個縣相鄰。從這些與外縣接鄰的地方可以隱隱地看出,諸暨當地的民風很有點“多元化”的意思。別的不說,光是這些地方的方言就各有特色,尤其是與東陽、義烏、浦江等縣交界的地方,說話的口音基本已聽不出“諸暨人的味道”, 多數話語對於相距較遠的諸暨人來說,簡直完全不能聽懂。除此之外,在某些飲食習慣和風俗禮儀上也小有不同,甚至連過節的方式也有些不一樣的細節。這種狀況真讓人覺得有些奇怪,似乎諸暨這個地方很“散”很“雜,沒有一個“正統的地域文化”。

然而,如果想一想諸暨這個地名的由來和意義,或許也就不足爲怪了。據一本舊版的《諸暨縣誌》上所介紹,諸暨這個地名,出於“禹會稽而諸侯及也,諸者,衆也,暨者,及也,故名諸暨”。意思是說,當年,大禹在這裏會集衆諸侯議事,諸暨的地名就取自“諸侯及也”。由此想來,既然當年曾經“諸侯及也”,那麼,衆諸侯在“及而議事”的同時,給這個地方帶來了不同的民風也是很有可能的。不過這只是個人的臆測而已,毫無考證依據,所以故且當作一番沒有意義的妄言,聽聽就算了吧,何況這番廢話離糖秧的題目也太遠了一點,好在,這對於增加文章的字數到底還是有點好處的。

正是由於飲食與風俗上的小有不同,所以,糖秧這種鄉村小吃,在我們家附近這一帶是沒有人家做的,也許有人做過,但很少很少,以至於少到我沒有聽說的程度。如果以縣城爲中心,糖秧則主要出在縣城的東面和北面那一片。我最早聽說糖秧這種東西,是在小時候去外婆家的時候聽到的,但真真嚐到它的滋味,卻已經是很晚的時候了。

外婆家離我家有五十多裏地,我們家在縣城的南面三十里開外,外婆家則在縣城北面二十里的地方。那裏的人家雖說也有做糖秧的,卻不多,記憶當中,外婆家裏,包括分了家的舅舅家和出嫁後的姨媽家裏,就從來沒有做過糖秧,要不然,我也決不至於要到那麼晚才能見到糖秧的真面目。

第一次見識並吃到糖秧,大概是在十二年前。那時候我的一個同學剛剛結了婚,他丈母孃家就在縣城東面三十里外的一個小鎮上,她們那裏是做糖秧的。那一年七月半前幾天,他打電話給我,說是丈母孃家送了一些糖秧來,問我要不要吃糖秧。

糖秧這種幾乎顯得有點神祕的東西,存在於我心裏的時間真可謂“久矣”了,所以當被問到要不要吃糖秧時,毫無疑問當然是要吃的。於是第二天,那同學就給我送了一些來,我終於也見到了嚮往已久的糖秧!

原來,糖秧並不是十分神奇的東西,它有點像超市裏賣的三明治蛋糕,所不同的是,三明治是外面的蛋糕厚,夾在中間的奶油薄。糖秧卻正好相反,蓋在外面的兩層粉皮很薄很薄,而夾在中間的紅赤豆相對要厚得多。當然不管是粉皮還是紅赤豆,都是加了糖的,並且,那赤豆層當中好像也摻了一定比例的米粉,因爲那豆層也略有黏性,並不鬆散。

我一邊吃糖秧,一邊免不得要問起糖秧的做法。據說,做糖秧的米粉不是普通的米粉,而是水麿粉,也就是做寧波湯圓的那種很特別的米粉,它比平常的米粉來得更細體,更滑潤,也更黏糯,幾乎可以拉出絲來。而紅赤豆倒沒有格外的要求,只要煮透就夠了。假如確實辦不到紅赤豆的話,用綠豆也是可以替代的,只不過口感上可能比不上紅赤豆來得“細酥”,而且顏色的層次感也不是那樣的明顯。

我又問到糖秧的詳細做法,同學說他也不是很清楚,具體得問他老婆才知道。後來,大概是第二年正月裏,到他家裏去拜年時吧,終於弄明白糖秧是怎麼做出來的了。

先把紅赤豆燉得熟透,不必碾成細豆沙,而需保持豆子原本的顆粒狀態。米須先行浸泡,浸泡到一定的時間後,帶水碾磨。磨好後的`粉分成兩份,一份是原粉,加糖後調成稠度合適的米漿;另一份也加糖,並把燉熟了的紅豆摻入其中,並攪拌均勻,調成間雜的豆米漿。

用一張專用的竹製蒸匾,鋪上細紗布,擱到燒開了水的土竈的大鍋上。舀適量米漿,均勻澆遍到鋪了紗布的蒸匾上,蓋上鍋蓋。等蒸熟成粉皮後,把適量的豆米漿也均勻澆到已經熟了的粉皮上,蓋上鍋蓋。豆米漿熟了後,再舀適量米漿澆在熟了的豆米層上,再蓋上鍋蓋,等這後一層米漿也熟了的時候,糖秧就蒸好了。

蒸好的糖秧須得讓其自然涼冷,徹底涼了後,倒扣到一張更大的竹匾上,揭去紗布,最後用線切成兩三寸見方的斜方塊,這才徹底做成了。這當中,特別提醒切塊的時候要用線,不能用刀,因爲糖秧很黏,用刀是很難切的,特別是沒有經驗的人,切出來的糖秧往往“慘不忍睹”。

那年過後,我那同學又在逢七月半的時候給我送過幾次糖秧,有一回送得特別多,我們除出自己吃得滿意之外,還送了一點人。也由於吃的次數多了,我們又想出了糖秧的另外一種吃法,那就是把在冰箱裏冰硬後的糖秧放在油鍋裏炸一炸,這就成了別樣的一種風味了。

去年夏天,也是七月半前幾天的一個黃昏,我們吃過晚飯後,都覺得有點撐,兒子提議步行到鎮上去吃木蓮豆腐去——我小姑,也就是兒子的姑婆在鎮上賣了二十年木蓮豆腐了,我們去吃不必花錢的——我們自然都很贊成,於是一家三口沿着村口的機耕路朝鎮上而去。中間有六七裏的路程,等到得鎮上時,個個都滿頭大汗,直到每人一氣吃下兩杯冰鎮的木蓮豆腐後,那汗才稍稍地收斂了一些。

兩杯木蓮豆腐下肚後,妻收到一條微信,是她的一個在老街上開服裝店的小姐妹發過來的,說有人在她店裏寄放了一批糖秧託她賣,問妻要不要買一點。於是我們就到她的店裏去了。

拿糖秧來賣的人正好也在店裏,與妻也是認得的。這人是從縣城東邊的一個地方嫁到我們鎮上來的,她孃家那邊做糖秧的人家多,她的母親得知女兒這邊沒有人做糖秧,覺得當中好像有點“商機”,於是就試着做了一批,放到這裏來叫她賣。她說原本想賣二十塊錢一份的,如果我們想買的話,就十五塊一份好了。

糖秧一份一份裝在透明的一次性飯盒裏,從外面看,似乎與我們此前吃過的很不一樣。我裝着要買的樣子,打開了一盒,果然不一樣,眼前的糖秧相比於我同學家的那一種來得更精緻,更誘人,更給人一種“商品”的感覺。不僅如此,就連糖秧的材料也不一樣,這種糖秧看不到紅豆,只有一層一層不同顏色的米粉,並且層數更多,粗一看,不像三明治蛋糕,倒更像那種“威化餅乾”了。

我問:“這糖秧怎麼沒有豆呢?”

那人朝我笑笑,說:“有豆的也有,放在下面,但與以前的確實不一樣,現在的糖秧豆放得少了,粉的品種多了。”

她從盒裏拿出一塊來指給我看:“這白色的是米粉,這紅色的是加了紅糖的高粱粉,這黃色的是加白糖的玉米粉,粗糧和細糧搭配,更健康,並且,味道也不像以前的那麼甜。”聽她說起來好像挺專業的樣子,道理居然一套一套的。

說過後,她又從底下抽出一盒來,打開了:“你看,這就是加了豆的,但也不像以前的那麼多了。”我朝她手上看去,果然在邊緣的切口上看到了幾粒三三兩兩的紅赤豆的影子。最後,我們把有豆的和沒豆的各買了一盒,每一盒裏面有六塊,夠我們吃的了。

說到這裏,細心的人也許可以看出一點類似於規律性的端倪來了,那就是,糖秧作爲一種富有特色的農家小吃,是有它的時令性的,大致的時間是在中元節前後,我們當地叫作七月半。七月半是祭祖的節日,在我們周圍這一帶,雖然不蒸糖秧,但金團是必須要做的,這是祭祖的必須品。金團是一種不怎麼有特色和風味的食物,記得我在另外一篇小文裏曾經有過介紹,因此不必重複了。而至於那些做糖秧的地方,是不是向來都用糖秧來祭祖,這倒並不清楚,所以不能亂說。

不過,據我所知,在早年時,即使在縣城東面和北面的那些地方,每年都蒸糖秧的人家也是不多的。這是因爲糖秧到底比金團要高貴得多,也鋪張得多,一般的人家,在七月半這樣的大熱天裏,通常是沒有能力,也沒有精力去做這樣精緻的食物來吃的,能夠吃上粗米粉做的金團就已經很不錯了,哪裏敢去奢望細體而糯滑的水磨米粉呢,那可是要用石磨手工磨出來的。更何況那個時候又沒有冰箱,這種用米粉和紅赤豆做成的小吃,只怕一個晚上也擱不住,非得現做現吃才成,有多少人家能閒到這個地步呢?

因此,當我看到這種被稱爲糖秧的小糕點的時候,依照我的這點有限的聯想能力,映在腦子裏的那副景象卻是這樣的:舊時,某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子,穿着上好的綢緞衣服,握着一柄繡花的團扇,衣襟上彆着一塊絲質的香帕,坐在硃紅色的圓凳上,不荒不忙地伸出白晰如嫩筍般的纖手,翹起蘭花指,用兩個指尖撮起一塊棱角分明的糖秧,用極其優雅的手勢緩緩遞到嘴邊,輕輕地咬上一口,細細地品嚼,然後情不自禁地點一點頭,等嚥下去後,慢悠悠地吩咐身邊的傭人道:“明天,再做一些吧。”

也許,像這樣的一番臆想實在太過於縹緲和綺麗了一點,甚至有些不懷好意。然而,這實在也怪不得我,誰叫我在那麼小的時候就已經聽說了糖秧的名聲,卻一直要等到這麼晚才嚐到了它那又香又甜的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