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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異恩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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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村的恩典:感受大地的勃勃生機】

奇異恩典散文

平日裏,我最喜歡去的地方是鄉村。若沒什麼要緊的事,或者覺得最近心情欠佳,我便會打點行裝,到鄉村去轉一圈。最近的地方是去郊區。帶上一瓶礦泉水,再帶上足夠的煙,然後找到一片田地,在地邊坐下來。可以一坐一天,午間連飯都不用吃。坐在那兒幹什麼呢?漫想。當然,坐在那兒我會很舒服,從頭到腳的舒服,從裏到外的舒服。

遠的地方就不好說了,因爲範圍太大了。只要離開這座城市,都是我可能涉足或者是已經涉足的地方。事實上,這件事做起來非常的簡單,只需到客運站,買一張到目的地的車票,然後坐在車上,就一切都妥帖了。一路上感受着鄉野的風。過不多久,人便來到了處處都是稻穀,處處都冒着炊煙的小村子,處處都可以看見活蹦亂跳的雞鴨豬狗還有籬笆樁和土院牆的地方,同時可以看見院子里拉着的晾衣繩,繩上搭着五顏六色的衣裳,搭着藍格子的被單,搭着小孩子的紅襪子……

每當看見這些,我都會發自內心地感動,爲這大地的生機感動。

而這勃勃的生機,正是鄉村的恩典呵!

當然,我還會看見人。在這裏看見的,無疑都是莊稼人。他們都是普通人,普通得就像他們所種的稻穀一樣,普通得就像他們腳底下的土地一樣。我會同他們嘮嗑兒。我會聽他們用尾音極重的閩東鄉音對我講述他們的歷史,他們的傳奇,他們的感悟,他們的經歷,他們對社會和人生的看法。他們的看法都十分平常,並無一句驚人之語,聽來似乎絕不深刻。但是,有一種感覺卻一直那麼強烈:他們對很多很多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對很多很多的事情,他們心裏都明鏡似的,一點兒也不含糊。

現在他們都擁有自己的土地,這是他們最爲滿意之處。不僅如此,他們還爲此感到神聖。他們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他們是自己的土地的主人。

他們特別清醒,知道這一切都是怎麼來的,也知道生活還會有很多艱辛,絕不會從天上掉下餡餅來,可是他們都對未來的日子充滿了無限美好的希望。

在我的腦海中,也有一條鄉村泥埂小路通往故鄉。

於是就憶起那如歌歲月。那是九月的鄉間,莊稼已從田野裏收回。大地被秋天的陽光照耀着,撫摸着,微微地沉醉於豐收的回憶之中。糧食顆粒還倉,地裏的稻茬兒排列整齊。暮色徐徐降臨。夕照下生出縷縷炊煙,漫向又高又遠的天空。

我赤着腳,行走在一支支民歌裏。那信步的姿勢,宛若金黃的麥穗搖曳于田野中。這季節,時間的碩果,已被風塵搓揉得格外鮮亮,像熟透了的一滴滴月光。

我蒼老的祖父,他握鋤的手掌裏,溝壑縱橫。他俯身躬耕的姿勢,是古老農業最艱苦卓絕的象徵。我的眼前,飄過春天的禾苗,夏天的汗滴。然後是,半輪中秋的月影,一晃而過。他五十年沉默的人生,像馬拉着的大車,一晃而過。

時光逝水,一晃而過。它使我一次比一次更深地懷念土地。在思鄉的時節,或感念的路口,一次次緬懷,那些在土地上度過的好日子。

我的土地,自由舒展的土地。我知道,我堅實的雙手該做些什麼了。抓起一把泥土,嗅嗅,看看,捏捏。我終於感覺出了其間的生機。當我緊緊地握住它時,會隱隱感到,那來自大地身上的蠕蠕而動的力量。我深知,這樣的泥土,不管撒進怎樣的種籽,都會長出健壯的枝葉和果實。

然後,大風起兮雲飛揚;我亦開始飛揚。在命運的風中,那些送我出走的人,衣衫飄飄。那些喚我名字的聲音,那嘶啞的聲音啊,溫延至今。——承受着一樣的季節和雨水,在我和我大起大落的土地之間,一串串雨絲,一串串淚滴,一串串的往事和回憶,就像那綿延不絕的節氣和農曆。

站在通往鄉村的路上,這季節平野千里。腳下,是一片好風水;眼前,是一地好夢。這祥和之地,是我的生命之源。我的血脈和情感的全部根基,都來自這裏,來自於這一滴滴鹹汗,來自於這一粒粒糧食,一脈脈山峯的走向與突兀的跌宕,來自於那無聲語言中的每一個詞根。

祖地。方言。村莊。青石上的水流。和被水流洗滌得乾乾淨淨的茅屋。黃昏時分,最後一絲陽光,收攏了竹林裏棲鳥的翅膀——這不朽的、燦爛的風景啊,在此時,這樣地牽扯着我疲憊的身影,和我對於家鄉的守望。

大地在耕種/一語不發,住在家鄉/像水滴、豐收或失敗/住在我心上。當再次在心中默唸海子的《九首詩的村莊》時,我已淚水婆娑。

  【木質的恩典:聆聽木質的呼吸】

“木質”,當腦海掠過這個詞,我的心脾仿若吸進一股大自然的芬芳。

自小,我對木頭的氣味總是很敏感。我迷醉在木質傢俱的氣息裏。木桌、木凳、木檯燈、木碗……不管有多少新型材料走進日常生活,我都守候在木質傢俱裏,像守候着一種天籟精神。

在我看來,木質傢俱,是生命在流離失所途中低唱的哀歌,是走到時間盡頭也不閉合的眼睛,是永遠嚮往的眼睛。

在我少年時,這死去的樹木在一個冬日的正午,在我懵懂的耳邊,突然拔動憂傷之弦,從此木質傢俱哀婉的歌隨着四季的更替——雨水,一粒新芽“卟”地一聲從冰涼的枝頭冒出;大暑,蟬兒在濃密的葉間長鳴,翠綠欣欣向榮;白露,退去綠色的葉子,優雅地飛離枝頭,那身姿比天空更寧靜;冬至,化進泥土的綠在雪的懷抱裏日夜做返回大地的夢——響在我身體深處,氣節的更替,都會讓這些死去的樹木的某一根神經隱祕地跳動,如死去的親人返回我們的夢鄉,和我們談論一次家族的集會或某個遠遊的孩子。

那是一個冬日的正午,我和表兄在火柴廠嘻逐,我跑進木料場中。

巨大的原木整齊地碼在場地上,枯草在冬日的陽光下燦爛着,我聞到一種陌生的香味,和着四周的寂靜,前所未有的'溫暖緊緊的裹着我,而年少的我卻驚惶失措,那是一種幼小心靈無法承擔的溫暖,更確切地說這是和死亡相鄰的溫暖,類似於臨終的眼睛中透出的平和溫婉的光。

突然,天空中傳來尖利的聲響。我驚惶地走向對面車間的門口,驚悚的聲音從門內傳出。看到一把巨大的圓鋸,像一個黑沉沉的人不懷好意地笑着,鋒利的牙齒閃着藍盈盈的光,鱷魚一樣咬進樹木的身體,發出尖銳的嘶叫,樹木不停地旋轉着,年輪前所未有的清淅和美麗,幻出雲紋般的圖案。圓鋸尖叫着,金黃色的木屑從傷口處噴射起來,雨點似的打在我臉上,一股芳香浸入鼻息……就在金屬冰冷的肢解中,我覺得仿若有一隻手在我的體內蠻橫無理地撕扯着。

表兄告訴我:這些大樹都是從很遠很遠的森林裏來,到了城市它們有的用來造房子,有的用來做傢俱。它們,表兄指着正在被切割的樹木接着說:就要做成我們日常用的火柴。

看着散落地上的木頭殘片,我覺得自己的眼中有股熱流在涌……

多年以後我從中看到了一種被踐踏的命運——流離失所或無家可歸的命運。

大樹離開了森林,丟失了一身的綠葉,也就失丟失了它們的季節,永遠一付冬天的樣子。那些不能再長大的年輪,一定在回味多年以前的枝繁葉茂,它們回憶森林就像我們回憶故鄉一樣,森林是樹木的故鄉。那撲鼻的芳香告訴我們樹是不會死的,命運讓它們流離失所,在異鄉它們水土不服地活着,知道自己永無返回的一天,然而它們依舊保持着樹的氣節——純樸、安詳和溫和。樹木的紋理在日益暗淡中保持着鮮活的呼吸、明亮的節奏,閃着溫潤的光,曲雅而沉着。

這是樹的光輝。狄金森說:那信任一切的樹林;那些不知懷疑的樹!

我的一個好友,在裝修房間時,讓所有的傢俱都露出天然的紋理,只上幾道透亮的清漆。一走進他的書房,滿屋子清香,滿牆寫着樹木身體裏神祕的年輪,如同一幅古老地圖。一顆種子在不斷地含胞孕育,陽光、雨水不停地滲入,歲月漣漪。年輪擁抱着核心,讓身體如花般開放。只要我專注於它們,這美麗的線條便會生長,柔和的生長裏透出堅韌的力量,它們逃離的邊緣的限制,伸向遙遠,抵達永遠。我掉入了它們的夢境裏。

又是一個明亮的秋天,心細的妻子爲我送上一隻木梳,說用它梳頭髮可有效保護頭皮。我心中涌上一陣感動。那樹的紋理隱藏在這木梳美麗的弧線裏,像清晨樹梢上小鳥的啼囀;光潔細膩如嬰兒的肌膚,我獨自手撫木梳細緻纖長的齒,手縫間傳出美妙的回聲,比兒時搖火柴盒的聲音更溫和、更清晰,更意味深長。

而今,在喪失了太多人情味和自然感覺的都市裏,當回到舒適的家中,我們需要的是一點原始、天然和溫馨。沉醉於木質的幽香中,我們可以靜靜聆聽來自大森林的輕盈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