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直氣壯的人生散文隨筆

我住在鳳莊68號院的時候，認識了房東兩個女兒。一個是理直氣壯地過了半生，一個是半死不活地過着天昏地暗的日子。

房東的大女兒叫潔玉，潔玉有一張強勢的臉孔，註定了她無法平淡過日。無論什麼時候，她都是高昂着頭顱，一副博學多知的模樣，一種氣勢凌人的作風，在她的談話裏，沒有所謂的生活，沒有時尚，沒有未來，沒有柴米油鹽，她的目光全部鎖定在她那獨一無二的寶貝兒子身上，除了學習，好學校，奧數，成績，英語考級等等，再也聽不到一句人間煙火的話語。

我不得不承認，她是世外高人，她的人生境界已經高到我無法抵達的地步。當我想到小學的時候，她已經去初中的地盤了，我在數星星，她可能已經去摘太陽與月亮了。

潔玉有一個搶來的婚姻。年輕時，她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並且義無反顧嫁給了他，雖然男人所有的財產都歸了前妻與兒子，但她依然是無悔的。我不知道她悔不悔，看到她如此的堅強人生，我想，她不會後悔的吧？男人並沒有什麼過人的地方，先是開飯店，現在也只能是賣賣外賣，生意不是很好，勉強可以度日。

潔玉跟着男人一無所有，在學校不遠的地方租了房子，雖然她想住孃家，但傳統的母親不同意，潔玉只好一邊賣書一邊照顧兒子。兒子是她所有的夢想，她的世界因爲兒子而存在。她活着也是爲了兒子的明天。我常常爲她感到恐怖，但又由衷地佩服她的生存能力。

她的兒子順順在學校是超級人物，一流的成績，超好的老實。是老師的心肝寶貝，也是潔玉的快樂來源。每每談到兒子，她平凡的臉上洋溢着輝煌般的幸福。

潔玉真有本事，她竟然敢於在學校路邊賣書，一大早就來擺地攤，兒子放學了，母子一起回家。天天如此，年年依舊。風雨無阻。我欣賞她勇敢的品格，她的人生從來都是那樣理直氣壯，真有氣吞山河的海闊壯勢。

順順是學校裏的超級人物，她也是最榜樣的家長，所以當她決定開午託部的時候，自然有了學生，一個女人把孩子教育得好，也是一場風聲水起的人脈啊。她的午託部辦得還不錯，每個月有一筆不算薄的收入，潔玉的臉上更有了那種神光異彩。

潔玉對順順的期望是很高的，一如天下所有的父母。每當我看到順順不停地眨着眼睛時，心疼地對潔玉說：你對孩子是不是太苛刻了啊？你看他的眼睛都快毀了！

潔玉豪爽地笑：現在不努力那什麼時候學啊？孩子就得養成學習的好習慣，如果一旦玩上癮了，他就失去了學習的興趣。我纔不管他的眼睛，得到一樣就得失去一樣。沒事的，長大了就好了。

順順原本有一雙大大的眼睛，因爲長期地寫字，看書，做習題，孩子的眼睛越來越失去光澤，要命的是，順順時時眨巴着眼睛，可能眼睛不舒服吧，看起來有些怪怪的。

潔玉給他制定了一個很嚴格的時間表，玩十分鐘做一張卷，不準看電視，不準出去玩，所以順順沒有朋友，除了來姥姥家，才和表弟飛飛玩一會兒，因爲他，固執的房東老太太也不讓飛飛看電視了，甚至要求飛飛也玩十分鐘做一張卷子，如果飛飛反抗，老太太會用細棍子抽他的屁股，而潔玉在旁邊冷着臉喝斥：不做卷子，你光玩，會有好成績嗎？可憐的飛飛哭着去做卷子，一邊用眼睛盯着大門口，那裏有一羣快樂自由的孩子們在嬉戲，而順順和飛飛只能玩十分鐘，時間一到，潔玉就出來罵：好了，到時間了，快去做卷子！兩個孩子怏怏不樂地去做怎麼也做不完的卷子。我們這些房客眼裏看着心裏直發毛，這道灰暗的風景線在院子裏延續了數年，直到我搬離，依然可以想像它的堅韌與頑固。有時，老太太看到兒子在玩，對我說：風蝶，你這樣放縱孩子不行，趕緊讓他做卷子，只有不停地做，纔有好成績。

我微微一笑，我知道她的那一套理論是潔玉言傳身教的，只要潔玉來，院子裏就響起了教育之聲，儼然她是教育的專家了，非常的恐怖。

順順的聰明的確是潔玉一手開發的，值得她炫耀也值得她自豪。順順真有了一個良好的學習習慣，看書與做卷子是他生命裏兩大要素，我想這也得益於他那理直氣壯的母親：只有學習纔是天下第一的營生。一個只會學習的孩子將來會是怎樣的人生，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猜測，或許我如此的愚笨，不能理解她的苦心與用意。如果只是爲了孩子有個好的學校，將來有一個好的就業機會，那麼我情願讓孩子有一個快樂的童年，有一個自在健康的生活環境，有一個美好的理想，有一個平靜豁達樂觀活潑的但絕對不平庸的.心胸。如果在快樂與痛苦的輝煌中去選擇，我寧願選擇快樂，因爲快樂可以打造更珍貴的幸福生活，這就是另一個層次的輝煌啊，人真正輝煌的不是學習成績，而是生活的態度與生存能力。是的，順順可能會輝煌，但我相信他的輝煌裏一定伴着眼淚與酸澀，未必等同於幸福與寧靜。

我的寶貝相比順順一點不遜色，甚至更多了一份靈活與敏捷的思維，他無論做什麼我都靜靜地站在身後，守望着他處理自己的事件，他不想學武術，自己悄悄地往回跑，我立即停了班，不喜歡的東西，徒然浪費金錢。即使他想學圍棋，我也儘自己的能力去接送，不打短，不亂說，讓他自己去體會。短短的時間他飛躍了班上的老手成績，連教練都誇獎驚訝，我依然不動聲色的笑，他想下就下，不想下我尊重他的決定。我以爲，我這樣的母親，也是一種理直氣壯的人生。這世間多的是以愛的名義，給孩子最大的壓力，而我只想以愛的名義，理直氣壯地給孩子快樂與自由。輕鬆的上陣，平淡的生活，健康的跑步，拍下人生最美麗的風景。

順順上了初中，學校不是最好的，但也算上流的，因爲考出了好的成績，學校還是以成績來看人的。初中三年，他成績依然非常好，但一路上，是母親騎着車子陪他走過，風雨無阻，接接送送，反反覆覆的塵生。來來去去又三年，今年面臨高中生活了，我不知道潔玉是不是還打算陪他走完高中人生，那麼大學呢？還會騎着車子跟在他身後嗎？也許我是太多慮了，那是他們母子的人生，不是我的。

潔玉的半生，註定了理直氣壯，兒子的好成績值得她理直氣壯。我常常在想，萬一有一天，順順考上了清華大學，成了博士生，但找不到一份工作怎麼辦呢？

潔玉包攬了他所有的人生自然成長軌跡，至今，順順連騎自行車都不會，潔玉一臉嚴肅地說：我不放心，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是啊，萬一出事了，怎麼辦呢？

然而我很想對她說：學習成了一種習慣是好事，如果生存技能成了一種惡性習慣該如何是好啊？

那天，在新華書店碰上了梅子，也就是飛飛的媽媽，潔玉的弟媳婦，梅子悄悄地對我說：你不知道，她男人前妻也生了一個兒子，那孩子成績非常好，潔玉很不服氣，想和她比比，看誰的孩子爭一口氣呢！孩子爭氣了，她才能爲當初的選擇理直氣壯啊！

我愕然，這也是她如此逼迫自己孩子的原因嗎？這個理由算理直氣壯嗎？婚姻是你選擇的，貧窮是你甘願的，人生是你面臨的，難道孩子出息了，你就真的能理直氣壯了嗎？

我真的無語了，對一個理直氣壯的女子，如果只有孩子的未來讓她抱着希望，那麼希望一旦破滅，這種危險的幸福也就無法理正、氣兒坦蕩了。

人活着，只有坦然，只有寬容，只有靜靜地愛着，纔是理直氣壯的人生，無悔無怨，飄逸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