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大綱

陽春三月，正是綠意蔥蘢桃李紛飛的日子。我和姥姥一家再次來到了老姥爺守護了一輩子的地方——周家大院。老姥爺生前十分厲害，是皇家繕寫，後海有幾塊牌匾都是他題的。可如今，字尚在人未在。再看那周家大院更是人去樓空，黑色的瓦片夾雜着蒼白的土牆，隨着老姥爺、大楊樹、白貓與守護的老房子一起，轟然塌下，隨風而去。

老姥爺年紀最大，當時的我只知道有一個“老朋友”陪伴。可他也力不從心，坐在四合院的楊樹下，愛撫着大白貓，咕噥道：“老矣！夫人生前總是揪我耳朵說我‘玩物喪志’，我當時真是氣糊塗了……居然沒有守護她到最後……”枯木一般的手推了推圓圓的眼睛又摸了摸我的頭，“夫人乃紹興人，愛吃甜的。”說罷，他拄着歪歪扭扭的花椒木柺杖緩緩站了起來，細拐便和老人家一個頻率地輕輕抖着，白白的眉毛微微揚起：“走，給你做宮廷美食——‘開花饅頭’去！夫人年輕時可愛吃了，皇上都羨慕她！因爲皇上一週只能吃一口。”不一會兒，廚房傳出香味，我忍不住跑進廚房拿起一個。老姥爺劈手打了下來，我直乾瞪眼。“‘嬛嬛一嫋楚宮腰’，不得嘴饞！”他慢慢解釋，“夫人很苗條，你也要一樣。”老姥爺捏起筷子，顫顫巍巍地將饅頭一個個放在地上說是給老姥姥吃，才肯分給我剩下的零星幾個。

年復一年，每次來看老人家，總是要聽上一段《何氏懺悔錄》的節選：“我夫人生前那麼好，現在留下的只剩下回憶了。”、“‘上邪！思君令人老，歲月忽以老啊！’這是她寫給我的最後一封家信，我居然沒看！哎！”之類的話，好像生怕自己忘了和老姥姥的點滴小事。

後來聽媽媽講，老姥姥死在牀上。老姥爺那是沉溺於書畫，得知老姥姥仙逝後悔不已，守護不了老姥姥，只能守護回憶了。連唐山大地震那年，全院子的人都瘋跑了出來，唯有老姥爺一個人不出來，死活不出來。只是坐在白楊樹下靜靜看着老姥姥的畫像，哀嘆道：“四合院裏有棵樹就是‘困’啊！我死也死在這裏了！”任憑楊樹葉震落一地。

初中那年，我們依舊品嚐着老姥爺的甜品宴，星空像水銀灑落在地上一樣，滾開一天璀璨。老姥爺慢悠悠地從梨花椅上站了起來，爲旁邊的空椅子沏了一杯茶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自量，自難忘。”邊上的老白貓被他抱了起來，“‘神龜雖壽，猶有竟時’罷了！夫人啊……”我心中咯噔一下，料到了什麼。

老姥爺臨死前，換上了一個袖口繡花的袍子，無力地摩挲着花朵：“夫人啊，換上你繡的衣服再走，足矣，足矣”又摸了摸當年老姥姥躺的牀位，靜靜地睡了一個醒不來的覺。

老姥爺用盡一生守護的，只是老姥姥留下的點滴痕跡，老姥爺心痛不已，我亦是。秋雨淋瀝而下，往事如煙，終得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