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母親的痛苦往事

母親一直糾結於我的兩個弟弟將祖墳遷於為父親新擇的塋地，在我父親去世前她聽到這個訊息後就痛哭了好幾場了，緣由是她若有一天老去，不想跟我的祖父母葬在一處，一想到祖母曾給她的苛責和刁難，母親就痛苦萬狀。那些前塵往事深深的鐫刻於母親的腦海，每每憶起，總是涕淚縱橫。

我的祖母是那種家長制作風較強的婆婆，她在壓制和管束媳婦的同時，也見不得兒子對媳婦一星半點兒的好。也是時代使然，母親從小喪母，在漂泊不定寄人籬下的生活中，養成了唯唯諾諾唯命是從的性格。十七歲時就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嫁給了尚未成年的我十四歲的父親，因沒有任何靠山，在婆家只有當牛做馬的份兒。

母親記憶最深刻的是她在懷我大姐時，某日傍晚時分渾身發抖，臉上和身上起滿了雞皮疙瘩，她吃罷晚飯收拾完廚房就早早的蜷縮在被窩裡。那天我當婦女隊長的姑姑從縣裡開會回家沒吃晚飯，母親實在是太難受了，就沒起來伺候小姑子，因此祖母不得不親自下廚為姑姑做了晚飯，等我父親從外面回家，祖母是氣哼哼的怨懟讒言一番，父親聽罷，不分青紅皁白的就拎起瑟瑟發抖的母親一頓拳腳。

在捱餓的年代，家裡人口多，吃東西是要分份的，每頓飯母親和大姐每人只能分到一個極小的玉米麵餅子，母親怕大姐吃不飽，還要把自己的餅子掰一塊給大姐吃，即使分配後餅子有剩餘，祖母也不會給母親吃。即便捱餓，母親每天也要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某一天的中午母親從生產隊收工回家，餓得渾身哆嗦，沒等洗手就發現了祖母焯好的柳蒿芽，她顧不得洗手了，就狼吞虎嚥的一口氣吃掉了八個柳蒿芽的菜團蘸醬，到晚上出門左鄰右舍都知道了母親是“囊死包”（就是幹吃不飽那種），是祖母對人講的，那時的母親二十出頭，為此她羞愧了很長時間不敢出門見人。

在娶我母親過門後，祖母就由我母親服侍著“吃小灶”了，家裡的所有好吃的大都緊著祖母吃，一次家裡殺雞，把雞胸脯單獨留給祖母做下一頓的下酒菜，放在碗架裡。祖母出門推碾子去了，母親懷著我即將臨盆，因此在家照看大我一歲的堂姐新，新哭鬧，母親抱新出門，家裡養的貓嗅到了碗架裡雞肉的香味，就奮力的扒開碗架，貓偷吃正興起時被趕回家取東西的二姑發現了，二姑撿回被貓啃掉一大口的雞胸脯，洗好後重新放回到碗架裡。等吃晚飯時，母親給祖母擺好了酒盞，端出了雞胸脯，祖母發現了端倪，詢問完緣由，篤定是母親打開了碗架門放貓進去的，她氣哼哼的用筷子夾起雞胸脯，惡狠狠的將雞胸脯甩給地下的狗，狗叼起雞胸脯歡快的跑掉，祖母拍桌子打掌放聲大哭，哭自己命不好，過早的死了男人，攤上不懂事理的媳婦，還得推碾子拉磨，吃沒好吃，喝沒好喝的，為此母親又遭致父親的一頓痛打。

父親總是在祖母的唆使下痛打我的母親。在我童年的記憶裡最深刻的記憶是某個冬日的夜晚，我們剛剛入睡，就聽到父親母親的廝打聲，睜開眼，看到父親失手，將母親推倒，後腦勺磕在門檻上，母親當時就昏厥過去了，鮮血順著母親的後腦勺汩汩流淌，父親嚇壞了，撕下床單纏住母親的'頭，父母的廝打，我們的狼哭鬼嚎，祖母都無動於衷靜觀其變。

在我母親與我祖母共同生活的無數個歲月裡，母親所遭受的苦難和波折真是說也說不盡，倒也倒不完。在母親的前塵記憶裡，沒有幸福，沒有溫暖，沒有避風的港灣，因母早逝，甚至連傾述委屈都找不到合適的物件，她委曲求全，忍辱負重，只為自己和她的孩子能有一個可以委身的家。我善良勤勞的母親往往累死累活的一年幹到頭，祖母連件新衣都不會給添，而姑姑和叔叔們總會有新衣穿。有一年的秋天，母親和二嬸從家裡偷出點黃豆去賣，每人做了一條新褲叉，這是母親揹著我的祖母做的唯一一件略顯勇敢的大事。

在我祖母過世後，父親就很少再打我的母親，母親的日子也就隨著年齡的增長好過一些。當我的母親由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後，她就極盡所能的把自己曾缺失的愛給了我的兩個弟媳，我的兩個弟媳也都體貼入微的孝順和關懷我的母親。

我今天翻檢老一輩的歷史，無意於指責我盛氣凌人霸道十足的祖母，也無意於指責我那時年輕氣盛不懂感情為何物的我的父親。祖母於我有無法割捨的血脈淵源，父親於我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只是他們實實在在的在母親的生命程序中刻下了刻骨銘心的痛苦烙印。

我而今八十三歲的老母親是痛苦和矛盾的，在父親去世時，她一方面勸我們：“人死萬事休啊”！“人啊，氣兒是清風，肉是泥啊！嚥氣就等於大自然的風停了，肉身腐朽於泥土，就什麼都不存在了”。另一方面她又懼怕自己死後葬在祖母的跟前依然受著前世的氣。並且極其堅定的囑咐我的兩個弟弟，若她死後堅決不進祖墳，將她的骨灰揚灑於故鄉的大河。

母親的記憶力好的驚人，那些覆滿塵埃的前塵往事在母親的腦海裡時間地點清晰，人物事件明瞭，若她有一天遺忘這些該多好，遺忘會讓她少一些存世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