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生命列車可以返程散文
倘若生命列車可以返程，你會給你的人生，準備好怎樣一副行囊？
1965年的秋天，他即將退役。部隊領導經過嚴格考察和篩選，決定留下5個人在部隊重點培養，他是其中之一。就在此時，家裡的一封信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家裡人在他當兵之前給他介紹了一門親事，現在女方催促他回家完婚。他就像被什麼東西附了身一樣，一刻都等不下去，他放棄了這一切，包括轉業安置的機會都不要了。其餘那4個留下的人，後來都做了軍官，職位都在團級以上。而他做了一輩子農民，一生和土地打交道，除了當兵之外，沒有再出過遠門。晚景雖算不得淒涼，但過於單調，每日裡和幾個喉嘍氣喘的老傢伙打點小麻將，常常為輸了幾塊錢而鬱悶好幾天。他微駝了背，有點老年痴呆的假象，當年的老兵組團來看他，訝異不已，他看上去比那幾個當了軍官的戰友至少老了10歲。
“唉，如果當初……”戰友們對他的境遇唏噓不已，一聲嘆息如葉子般輕柔地落到他的後背上，卻令他猛然向前打了一個趔趄。
1991年的秋天，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因為過於高傲，中考自願上只報了一個重點高中，結果以一分之差被拒之門外。高傲的他放棄重讀的機會，認為不上大學，靠自己的本事一樣可以成為人中龍鳳。結果走了很多彎路，付出比別人多出好幾倍的艱辛，用了近20年的時間才有了一點小小的成就，而當初幾個成績不如他的同學早於10年前就擁有了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一個決定，讓他丟失了10年的好時光；
2005年的春天，一箇中專畢業的姑娘決定不高考，去找工作。儘管同學和老師一再相勸，說她考個好大學不成問題，將來的前程也會很光明。她不為所動，只想儘快找到一份工作，早一點賺錢養家，因為家境實在太過窘困。她做了很多種工作，目前在一個浴池做收銀員。一個高傲的學子，身上的光芒正慢慢褪去，只剩下一份平庸。
這三個人，分別是我的二叔，我自己，以及我的表妹。我們選擇了現在的人生，並勢必在回憶的時候抱怨生活，抱怨自己走過路過錯過。倘若時光能夠倒流，人的一生也能如列車一樣有返程的時候，我想我們一定會認真準備好自己的行囊，帶著最初最美好的願望，從頭開始，重新去認識道路。
妻買回那盆荷花時，還是含苞未放的。夜半被朋友找出去，陪失意的他喝酒到天明。待我回來時，只見一枝潔淨的蓮，盈盈開放在這間寂靜的小屋。趁著屋子裡淡淡的薄香，我睡了。中午醒來時，看到花瓣合在了一起。這是白荷花的節律吧——它只開在夜半和黎明。
第二天，我有了時間，把它放到我的書桌上，準備一邊寫文章一邊看著它，以為這樣便不會錯過它的再度開放。然而未及晚上，花瓣便一枚枚從莖端飄落……
初時傷神，繼而明白——凡世間可遇不可求之人和事，都因他們自有節律。所以有錯過，也是不必太過哀傷的。因為那一切從來時便是為了要去的，只不過從我們眼前一時經過一下。於這樣的緣份，若我們不能看得分明，懂得透徹，必定要徒惹些惘然的傷感！
雖是擦肩而過，我不是也在那薄薄的荷香里美美地睡了一覺嗎？亦當知足了吧。
人間事，若細細掂量，錯過的總是比握住的多得多，但錯過的景緻正因為是錯過，而在心頭佔據著一定的位置，從而不忘，雖然遺憾，但也算另一種意義上的收藏吧。
人生本來就是由各種遺憾組成的，所幸，我們只是錯過，而不是過錯，所以，請繼續懷揣著那些美好的心願，繼續著生命列車可以返程的夢想，不要遺棄它們，永遠。
【四月含香】
四月是含著香氣的。
四月走動，暗香便隨著移動，一步一步，步步緊隨。
四月，我更多地看到在陽光下種植莊稼的兄弟，在月色裡採集花朵的姐妹。
四月，村女們像彩蝶一樣撲閃在茶園，採摘春天的心尖兒。
如果一月是歲月的眉心痣，那麼四月就是歲月的腮紅。
院子裡開滿櫻桃花了，20幾棵櫻桃樹晒出一片白亮亮來。很奇怪風裡沒有花香，或許是它們把愛意深藏了起來，發酵著，等到某一天厚積薄發，讓那些香氣鋪天蓋地而來，醉倒塵世幾顆玲瓏的心吧。
妻在春天的早晨忙活開來，像只貪婪的蜜蜂，飛在奼紫嫣紅的院子裡。當她一頭扎進櫻桃叢的時候，她也便成了一棵櫻桃樹，開了滿身的花；當她抬頭看著那剛剛醒來，在枝頭不停地抖弄翅膀的鳥兒的時候，她也便成了一隻鳥兒，滿身滿心掛著歡快。
我喜歡四月的清晨。彷彿時間從未極快地將我們從天真裡捲走，一切都還在老地方，還是老模樣，我也只是個不會被任何速度打擾的孩子，睡眼惺忪地睜開看了一下，又安然了無牽掛地睡去，繼續夢著我的花兒和罐頭瓶裡的小蝦……
妻在院子的空地上撒了很多菜籽，有香菜、臭菜、茼蒿、菠菜、生菜……到時候再把鮮嫩的菜一把把地送給鄰居們。我們喜歡那樣的院子，鴿子在房簷上咕咕地叫著，鬆弛著它們的翅膀，把陽光一片一片地絮進去。我在想，冬天的鴿子不怕冷，就是因為它們在春天的時候儲存了大量的陽光吧。
不僅僅是櫻桃花，我的院子裡還有杏花。與那一片雪白相比，這裡便是緋聞的中心了。粉色的杏花肆意妖嬈地綻放，將一顆顆多情的心撩撥得愈發難耐。
妻依舊在院子裡忙活著，把我的早晨攪成了一鍋幸福的粥。妻喚醒女兒，要給她拍照。把她打扮成公主的模樣，一會站到雪白的櫻桃樹旁，一會蹲到鮮粉的杏樹下，彷彿要把整個春天都裝進女兒的心裡。
我開著窗子，看著春天的早晨發生的這一切。因為沒有比日月更忠貞於晝夜的，沒有比植物更忠貞於季節的。我想起去年的秋天，落葉簌簌，溫暖而又感傷，它們的生命正走在我所不能見的輪迴的圈裡，它們離去，正是為了於這約好的季節攜花而來。
落葉和新綠，似乎在完成某種交接的.儀式，把生命通過泥土，一路承接過來。如此這般，生生不息。
春天的信使，懷著善念和慈悲，提醒著塵世的每一顆心：四月，別忘了種點什麼。
【我愛的樹葉還蹦跳在樹上】
夜裡的風很大，吹得窗櫺陣陣響動，幾番輾轉反側之後終於睡去，夢到了一些親愛的事物：多年前死去的一條狗、曾經在我的屋簷上下翻飛的鴿子、那盆碩大的仙人球……它們接連在我的夢裡掀起溫暖的波浪，以至於醒來的時候，眼底竟流了淚。
和妻說起夢裡的事物，她說這是神經衰弱的表現。“你最近太累了，不如給自己放個假，出去放鬆一下吧。”
我怎麼可以停下來。孩子的高額學費，父母身體不好，時不時住院的費用，電費水費取暖費電梯費……生活的各個角落都是張著嘴等著吃食的小獸，我怎肯置若罔聞。
這生命，給了人多少欲說還休的無奈，只是心裡總是忐忑的。像對生活中許多的事一樣，當懷著小心翼翼的猶疑試探著開始，並不能立刻準備好接受最後的別離和傷心。畢竟，我們總是為了希望而來。
最近看了徐淳剛的小說集《樹葉全集》，讀來令人耳目一新。“我看見圓的樹葉，橢圓的樹葉，掌狀的樹葉，羽毛樣的樹葉……更多是不規則的樹葉：樹葉讓我迷茫。”
看吧，他的生命裡全是樹葉！
作家張紹民在對這本書的評論中的幾句話更為值得稱道，他說：樹葉是什麼？是天空的胎記、腳印；是空氣的補丁，大地深處漫遊的書信，漫遊到樹上，開啟；樹葉的脈絡含有閃電的衣服（面板）；樹葉面對風，風用地震灌溉樹葉，樹葉用風的地震洗澡，洗出自己的香氣和力量；小蟲子睡在樹葉上，用樹葉搖擺的地震當成安眠曲。
如此說來，我們是萬萬離不開這些樹葉的。這些詩意的樹葉、哲學的樹葉、意識流的樹葉們組成了我們的世界。
原以為一場秋霜會風捲殘雲般將所有的葉子都吞噬掉，只剩光禿禿的枝頭，徒增悲涼的晚景。可是第二天早上開啟窗子，驚異地發現有幾枚葉子竟頑強地挺住了，依然在樹枝上蹦跳著。這時候的喜悅自是無法言說的了。一場秋雨一場寒，儘管我知道，它遲早要謝幕，但這一刻，它還在，並且閃著耀眼的光，我便已知足。
心也便忽然間豁朗起來，人生免不了的是悲傷，不管是跋涉在現實世界的泥沼之中，還是接受花樣繁多的傷痛的改造，讓一顆心逐漸生滿厚厚的痂，那是一種冷漠，也是一種保護。
所以啊，有什麼好怕的，我愛的樹葉還在，它們依然快樂地在樹上蹦蹦跳跳啊！
移民海外的阿輝回來了，雖然衣著光鮮，卻掩蓋不住倦容。時隔多年，他老了許多，眉宇間鋪滿無盡的滄桑。談起這些年在國外的生活，他極少炫耀，更多的是唏噓感嘆。“一個人不易啊，背井離鄉的，尤其是夜裡想家的時候，那種滋味就像蟲子啃噬你的心一般。”我想我是能理解那種境遇的。
我們默默地坐在花園裡，我像他的影子，抑或他像我的影子，在深秋輕寒的風裡，被茫然的感覺纏滿，不掙扎，不呼喚。
我並沒有問太多，只是和他一起念起年少時光，念起一起玩過的遊戲，念起一起喜歡過的女孩兒，念起那棵樹……
“那棵大榆樹還在嗎？”
“當然在，現在它變得更加粗壯偉岸了。”
我們一起去看那棵樹，兒時我們經常一起去爬那棵樹，在它的枝椏間嬉戲玩耍，摘嫩嫩的榆樹錢兒吃……現在的我們是爬不動了。
“唉，樹葉掉光了，不然你看到的這棵樹異常茂盛，能遮出一大片蔭涼來呢！”我不無傷感地說道。
阿輝卻扶了扶眼鏡，定定地望著那棵樹，充滿無限柔情，他一句話也沒說，大概是想到了兒時的一些往事吧。
“快看，樹葉！”他忽然尖叫一聲，嚇了我一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枚頑強的樹葉，堅守在樹枝上，陪伴著這棵樹，給它最後的慰藉。
我在阿輝的眼底，看到了淚光，亦如我夢醒後的淚痕。
“異鄉的生活啊，唉！”我並不打聽他這些年的細節，只聽到阿輝的一聲嘆息。或許目前的他也受到了某種挫折吧，比如他的生意，比如他的情感，但不管怎麼樣，我都知道，他會把所有苦痛都捱過去，就因為他看到那枚葉子時的尖叫。
灰心失望的人，驀然間看到，他愛著的樹葉依然蹦跳在樹枝上。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欣慰和振奮的呢？
“不如，折了這枚葉子，留個紀念吧。”我提議。
“不，讓它在屬於它的地方多呆一會兒吧，哪怕一秒。”
我知道，他已經把那枚葉子裝進了口袋。那枚葉子會隨他一生。
有樹葉就好。
樹葉蹦跳著，我們就沒有理由悲傷。
注：
一、《倘若生命列車可以返程》發表於《求學》2013年第3期
二、《四月含香》發表於《經典》2013年第4期·卷首語
三、《我愛的樹葉還蹦跳在樹上》發表於《長春晚報》2013.3.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