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父親的散文

薇生長在八百里秦川渭水河畔的一個小村落裡，她的父親在小村裡做了幾十年的村醫，救治了數不清的本地村民。可直至薇的母親去世多年，父親也未曾對他自己患的病在治療上有絲毫突破。病中的他和病後的他於薇而言，就是判若兩人，那截然不同的為人處世使薇一直覺得父親身上藏著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薇的父親患的是一種曾被幾位專科醫生誤診為間歇性精神病的“雙向情感障礙症”。簡單的說就是抑鬱和狂燥會交替出現在他身上，完全正常的時候不多。

可薇是一個性格要強卻又心軟到一塌糊塗的孩子，她在父親作為一個醫生卻無法救治自身這件事上一直覺得心痛而無奈，當父親在年逾古稀又頻繁犯病導致心智失常時，她仍然一直記得父親在為數不多的那些清醒的日子裡給予她的父愛。

薇對這惶惶不可終日又反覆無常的父親束手無策，她甚至在傷心時說如果生命可以重來，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這個父親，可這只是一種假想，畢竟生命是不會重來的。人這一生唯一不能更改的就是自己的出身和身上所流血液的DNA。不管她怎樣努力，父輩留下來的優點與好的傳統能夠在身上體現，而血液中流淌的那些不安與躁動也會不例外的出現。她必須用上大於別人很多倍的努力，才能獲得一份象別人一樣的心靈上的安寧。

薇一直在腦海中有意無意的剔除父親在發病時的那些所做所為。父親抑鬱時的沒落與無助，整日唉聲嘆氣讓她心痛而無奈，狂燥時的暴戾與蠻橫，整日無事生非讓她憤怒而無助。不知每年和親人們付出多少努力與汗水淚水才能讓父親恢復正常狀態，薇已記不清了，數次住院治療，可當一有意外的事情刺激到他，又會反覆發作。當父親發病時，薇也就陷入了無盡的黑暗迷茫中，可當父親恢復正常後，她又只想感受父親在為數不多的清醒時間難得的溫暖與慈愛。這樣的生活中，薇覺得自己也就象在死亡與重生間輪迴一樣。

薇打小就喜歡花花草草與美麗圖畫，這個愛好直至成年也未曾改變。她總是在腦中自動遮蔽那些所見所聞中的醜陋與惡毒，這得益於父親在正常時候的引導。生活本已不易，真的不必只盯著陰影不放，還是多看看陽光才好。

父親學醫的動力中是否有自醫的願望，他自己也說不清了。薇只記得小時候自己家裡有很多很多醫用書籍，有些古舊而拙樸，繁體文字生澀又難懂，她很少翻動;而有的象半塊磚頭的識藥字典裡卻有美麗的彩圖和詳細的.介紹，看不懂的文字，她便會去求父親給她解說。有時也會剪下一些彩圖貼到筆記本中，父親也不會過多指責，有一次薇把那些看不懂的藥書當廢紙賣了，父親也只是從收破爛的那兒重新買回來，而沒有過多指責她。只是會當做笑話對人說，他的女兒有做生意的頭腦。這是薇時常回憶起來就會微笑的情節。

兒時的家在一個很大很舊的老宅中，院中有幾棵巨大的柿樹，夏天總會濃廕庇日。那個扎著兩個小辮跑前跑後的薇在樹蔭下嘰嘰喳喳圍著父親問這問那，而父親也會不厭其煩的回答她。後來薇常常會夢到那些溫暖的情景。

那時的父親也會犯病，當他與母親吵鬧到動手打架時，薇就會邊哭邊摟著小弟弟看著古舊的土木樓上的方格小窗，盼著那黑乎乎的窗戶中能伸出一雙手抓走父親。

在這種境況下長大的薇對人從來都是半信半疑，出自本能的存在著戒備心理。原因是她的父親就是個讓她無法信服的人。很少有人能走入她封閉的心靈，從而也就沒有幾個真正的知己。可薇也渴望與人溝通，她善感的心靈也希望有人與她溝通。還好!薇與我從年少時一直走到了如今，成了彼此心靈上的摯友。她也願意向我傾訴成長過程中的那些辛酸與艱難。

父親在薇長大成人遠嫁他鄉後已逐漸與薇不多來往，薇知道父親是放心她的。可當薇的弟弟離婚後，父親又一次劇烈發病。薇遠道而來看望他時，他卻因情緒失控狠狠打了薇一巴掌，當薇的眼鏡被打飛的那一刻，她終於失控淚奔，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了哪裡?生活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盡如人意，薇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努力生活，努力克服身體和心理上的痼疾，可為什麼自己的父親不能克服與控制情緒上的惡魔。

彼時我正好知道了薇來我居住的城市看望她的父親，打電話給她時，她的聲音間斷而顫抖，字裡行間是掩飾不住的絕望與悲哀，她那個往日裡精靈一樣活潑可愛的小女兒在一旁帶著哭聲安慰著她。直到這時，我才知道了薇有個不一樣的父親，這個二十多年前失散的好友這兩年才找到，卻從不知道人她隱藏著這麼悲傷的祕密。

那天在一個小時以後，我陪著薇和她的弟弟再次把她的父親送進了專科醫院，她冷靜的辦完了住院手續，把父親送進了病房，並出去給父親買了他想吃的飯，我知道她沒事了，無法改變的，她接受了。別無他選。

一個人，該要怎樣努力才能重塑自我變得更好，我無從知曉，只知道薇這麼多年以來一直在克服自身從父輩身上遺傳來的缺陷，已從當初那個寡言憂鬱的女孩子變成了一個溫婉從容的中年女子，她笑時依然清甜，她把最深的悲哀與無助隱藏在幾乎無人知曉的角落，而把燦爛的笑容與清澈的心思與人分享，只有在近旁用心的與她相處時，我才發現她已把自己變成了一塊溫潤的玉。

我們一直都在說要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薇在外人看來似乎已一成不變，但我知道她一直在努力的成長著，改變著自身的境遇，接受那個不一樣的父親，並在原諒父親的同時不斷與自己和解。

這個不一樣的父親，讓她有了一顆寬容的心，也讓她學會了珍惜一切遇見。

這一生同行過和正在同行著的每個人，我相信他們都是帶著使命來的，他們或多或少都會教會些什麼於我們，薇的經歷告訴我，凡事不是努力了就會改變，但當我們改變不了別人時，卻可以讓自己變的更好更柔和。

在對待親情，友情，愛情上，有時是相通的，只有珍惜和用心才會長久。雖然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願望存在或實現，但只要我們心存感恩與美好，並不輕言放棄，一切都會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就象向日葵，向著太陽的正面永遠明媚鮮亮，在陽光照不到的背面將悲傷深深隱藏，那顆向陽的心中沒有什麼黑暗是無法渡過的。

“雖然我不是一個經常快樂的人，但我卻是一個經常笑的人。這得感謝不一樣的父親，是他讓我對生活多了更深的思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即使不是在眼下，總有一天會的。”薇這樣幽幽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