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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心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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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人稱水晶為放光石,比起水玉、水碧、水精、石英這些水晶的別名來,以為是最好,最形象的。

流光之心散文

小時看過一部電影,叫《水晶心》,那時不懂電影裡演得什麼,只記得裡面的人戴了副水晶眼鏡,看外觀,跟我們村“眯眯眼”的眼鏡是不一樣的。“眯眯眼”是我們村的會計,因為打小眼睛近視,被人喊做近覷眼,或眯眯眼,他的眼鏡是到城裡配的,茶色架子,白鏡片。有一次,他兒子趁他睡覺的時候將眼鏡偷出來,放了一張紙,然後讓日頭通過鏡片燃燒,足足有一袋煙功夫,那張紙依舊紋絲未動。看電影的時候,有人說,裡面那個人的眼鏡是能點著火的。又對眯眯眼的兒子說,回去讓你爹也買個水晶眼鏡吧。

我有一個小掛件,是祖母給的,青色的石鎖。夏天天熱,它總是弄得我汗津津的,但祖母不許我摘下來。當然,趁祖母不注意的時候,也將它摘下來,對著光也燒過紙片,但它太厚,太小,光線穿不透,我就將它隨便亂扔,騙祖母說,忘了,掉了,後來也就不戴了。它不是水晶,便也不珍惜了。

童話書裡,白雪公主死後,被裝在一個水晶棺材裡,又透明又安全,外面的人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紅紅的脣,但去無法敲碎它,置她死地。那時,祖母的棺材就放在炕邊上,上面的木紋一圈又一圈套在一起,又重又厚,到了秋天,它裡面被裝進玉米,來年春天,就空了。我們小孩捉迷藏,人就藏在裡面,外面的人找也找不到。那時幻想它變成水晶棺,透明的,能看到他們找不到我時焦急的樣子。

冬天下雪,窗戶上唯一的那塊玻璃,呈現出一個別樣有味的世界,潔白的山峰,潔白的樹木,潔白的道路,都是我想願中水晶的真實樣子,它們具有透明的本質,在太陽照射下,閃閃發光。

我擁有的第一塊水晶卻是紫色的。它有黑夜天空的顏色,沉、暗、純粹,經由一個男孩之手戴到我的頸上。突然就想到祖母給我的那把鎖,垂在胸前,有時輕得沒份量,有時重得讓人抬不起頭。差不多水晶是這世上最硬的石頭,它雖然光滑,且接納了人的體溫,但總覺得它的不透明,給我重壓和灰心。後來到底是將水晶還了,不適合的東西,即便再喜愛,再珍貴,都是不能要的。

祖母在那年秋天故去,收拾棺材的時候,我從許多的玉米粒中找見了那個石鎖,它泛著混濁的青色,被磨得面目模糊,我試圖將它戴到脖子上,但鏈子太短了。它不是水晶,沒有任何的光澤,但卻留有祖母的溫度。我找了根布繩,將它又一次戴到我的胸口,才知道,石鎖裡,滿藏著童年的記憶和溫度。

在我居住的北方縣境,某地礦藏豐富,早些年,除去大理石,亦生產石英石。有一年,正好去到此地,大風中,但見廠房破敗,荒無人煙。等風靜了,下午的陽光照著被挖得七零八落的山體,閃閃爍爍,彷彿星光。同行的人說,那便是石英。在地上撿了幾小塊,也不過小豆大小,堅硬、稜角分明,色澤暗綠褐紅青白,他們說,這東西硬得很,如果在玻璃上劃一下,玻璃就會裂開。我喜歡的,倒是將它攥在手心裡的那種隔應感,似乎怎樣的'感動和溫暖都不會妥協。它與我,何其相似。

我的朋友最喜歡的一句歌詞,戴著你的水晶珠鏈,請跟我來。她後來真的戴上了水晶珠鏈,透明的,雨滴一樣,只是,她已與佛結緣,據她說,水晶是能量最足的法器,它的硬度和承受能力,也是最強的,它能淨化人的身心,所以被列為佛教七寶之一。當我送走她時,耳邊久久環繞著那句歌詞,後來明白,她等的,亦是心願裡的緣分,而老天成全了她與水晶。

我越來越覺水晶的不可褻玩,總覺得,配戴它的人,亦該有某種與之相稱的氣韻。在外地,給母親帶回一條水晶珠鏈,透明的,能看見裡面穿的那條白線。那年,母親卻生病住院了。我們心急如焚,束手無策。還好,藥物控制了病情。好轉的那幾天,病房裡新住進一個病人,四十歲,有張年輕的臉,滿不在乎地輸完液體,便去逛街,吃飯,或者大呼小叫地打電話。出出進進總是說,我這麼年輕,這麼健康,家裡也沒有心臟病史,醫生肯定小題大作了。有天上午輸完藥就走了,說中午有飯局,晚上回來,竟聞道一股酒氣。在衛生間鼓搗半天,出來的時候臉上帖了一個白色的面膜,暗淡的燈下,頗是嚇人。她最感興趣的話題,是她的公司,一個天然水晶廠,每年出口海外一部分國內銷售一部分。主要生產水晶獎盃呀,紀念品、水鑽之類的,她換下來的衣服胸前有一朵水鑽組成的花,她說就這樣的。神情很陶醉。後來,她說水晶其實跟玻璃很相似的,水晶的手感清涼,玻璃的手感溫熱。如果拿著水晶對著太陽,能看到淡淡的橫條紋路或者絮狀物,而玻璃就比較混濁。你拿一根頭髮,把水晶放在頭髮上,透過水晶會看見兩根頭髮。像一次陌生的旅行,我跟母親聽得津津有味。病室裡廊燈和頂燈都關了,她開著床前燈,臉上戴著面膜的樣子並未產生滑稽感,能感覺到她的疲憊和興奮,她像一個被點燃的火把,只有不斷燃燒才有動力和意義。那一刻,我突然看見了自己的心臟跳動的樣子,在燈裡,亮一下,滅一下,像水晶,也像玻璃。隔天,她去了手術室,再沒回來。

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擁有一塊水晶吧,放光石,被骨頭層層包裹其中,它的光芒照耀著每個人的生命,所有人都以為它是堅不可摧的,從不刻意去愛惜,可是,有一天,水晶也會軟掉,碎掉,滅掉,那時,任是怎樣的愧悔,試圖挽救,均迴天乏力。

我從未去過東海,但我知道,在東海的大地上,灑滿了“大地的舍利”,它們曾是我們前世丟失的最珍貴的好運、時光、情誼和心……

【我們活得越長久,就越熱愛暮色】

狼狽不堪的時候會想,為什麼,要對成熟季如此敏感呢?

看,如此眾多的植物,從置放垃圾的水道,廣闊的田地,到莽莽蒼蒼的山體,無處不在釋放和展現龐大秋天模樣。

歡欣的人,脣齒間讀出頌詞,融進秋天金燦燦的光裡。感傷的人,坐在如水的夜色中,沉默,在虛度、煎熬和悔恨中感懷。

一切均與想象無法重疊,我也無法融為眾人的樣子。一陣風,一縷陽光,都可催生我體內萬千細胞的躍動,它們穿過我,拋下我,以眼淚或者其他難堪形式,與面前的世界欣然相見。

秋天些微的涼意中,恣意美好的生命記憶,成為眼下的念念難忘。

但似乎一切都來不及,或者一切都未達到。

我成為一個異數的可能大於成為一個走在秋風中暗喜的人。

夜裡,頭疼欲裂。藥物的作用不過一種輕微的安慰,真正強大的東西,蟄伏於暗處,試圖一點點腐蝕我,讓我發黴或者消失掉。倘若生命成為液體,水一樣流淌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不是呢?

大衛有詩云,一些事物過於龐大就會有害。以為是。

秋天的龐大,帶著眾生最極致的使命,以繁多、茂盛、無節制的姿態,呈現在天空與大地之間。它們於一些花朵和草木中表露無疑,乃至早晨的露水,都是飽含帶著清寒笑意的。這種無奈和不可抗拒,比愛和寂寞更勝。

藥物,成為我跟龐大秋天之間握手言和的唯一通途。小心翼翼,低下,再低下,像一個向秋天乞討意氣的人。

在昏然間不斷心生疑問,但又被更大的睡眠氣息所襲裹。朦朧的間隙,會想,之所以要被秋天無情地拋棄,是自身修為不夠的緣故吧。永珍歸於塵的前提,是要成為塵,或者塵的塵?

黃昏來臨,全副武裝去上山,彷彿有就義前的勇敢。也彷彿,小時候被家人強迫去往遠方,那種忐忑和侷促還是有的。

山上的花謝得差不多了,草木無次序地生長,零亂不堪。天空倒是好看,風雲瞬息萬變。

風也輕,人也好,睏意明顯變弱。藏在身體裡乖巧的小孩,安穩地睡著了。它們給了我短暫的愉悅。也樂意成為它們的夢,一個漂移在山間小路,神情睏倦的夢,一個龐大而虛空的夢,一戳就破,一擊便碎的夢。

夢在夢裡,有無法撥通的電話,還有兜轉千山萬水遍尋不見的人,有壓抑不悅的境遇,當然,可能會有一些小提示,諸如牌子上剝落的數字,或者一張鉛筆寫下的暗語,有時石頭能掰開,裡面是一朵笑眯眯的小花。最好的是,所有的眼淚和哈欠迴歸到身體裡去,我成為享受秋天和暮色的正常人。

可惜,夢短暫的很。

暮色漸漸籠罩了山體,微風吹來。醒來的樣子,聲響及狀況頗是嚇人。

到可以安靜下來,能感覺兩隻眼睛裡爬滿無數的塵粒,它們附著的如此緊密,與我有不可分割之緣。讓人懷疑,遲早,會被眼底的塵土淹沒。

衣襟裡全是風聲。滿天的霞光,也不收斂,就那樣緩慢地跌,恍若生命和記憶,一寸一寸消失的過程,有令人愉悅而斷腸的痛意。做神仙,在於不食人間煙火的好。做凡人,在明知結果卻依舊耿耿於過程的妙處。

暮色漸悄。

周圍細碎雜亂的聲響,有鳥的、有蟬的,也有蛙的,或許還有瓢蟲與螞蟻的,一隻長腿蚊子在我臂上歇息,不久兩隻大包被我帶回家。

默然下山,帶著對龐大秋天的無所適從,對老來身體的無奈,對暮色的戀念,有被打敗的窘迫。

走遠了,天低下來,道路和村莊漸次消失,倒聽得出身後的聲響是有序的,有某種既定的節奏和頻率,似在催生,也在阻止。祕密龐大,像秋天,無洩露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