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裡門外的散文
每個家都是一個獨立的空間，關上門，外面的人看見的只是鐵製的防盜門和門上的一個貓眼。門內或富貴繁華，或貧賤蒼涼，只有邁進那道門，才能感知。
享受民政部門扶貧救助的物件，需要入戶核查具體情況。下午，我和同事一行四人挨家挨戶、走街串巷的去了。其中有一戶居民家，從走進他家門的那一刻，就再也無法從我心裡走出。
那是一幢舊式樓房，窄小的樓梯穿梭在斑駁的灰牆中，破舊粗大的暖氣管裸露著、上下左右穿插在樓梯旮旯裡，樓梯轉角處有住戶放置的破紙箱、編織袋等雜物，使整個樓梯顯得更擁擠狹小。藍色的防盜鐵門坑坑窪窪、鏽跡斑斑，彷彿在訴說著它漫長久遠的歷史。
我們東張西望、小心翼翼地行至四樓，敲門。戶主是一位顯老、清瘦的男人，他殷勤的招呼我們在客廳沙發上就坐。環顧房間，屋子不大，屋內陳設簡單樸素，乾淨整齊。我們按常規詢問他家基本情況。
說話間，“咣……咣……咣……”的'聲音從臥室傳出，尋聲望去，只見女主人拄著雙柺，一步一挪、歪歪扭扭、搖搖晃晃的從臥室挪出來。儘管來時就對她家情況有所瞭解，但突然看到這個身子七歪八扭的女人時，我還是被嚇了一跳。只見她的腿、腳、腕關節、指關節都已嚴重變形，整個瘦弱的身體就支撐在那雙柺上，艱難的挪動，清瘦的臉隨著身體的搖晃痛苦的皺成一團。
我們幾個趕緊站起，讓開沙發，男人卻熟練地從臥室給她搬來椅子，小心翼翼的扶她落座。並解釋說她不宜坐在沙發上，因為沙發低而軟，坐下後想要再起來就不是很容易，需要男人抱起來或背起來。想想也是，即使女人瘦弱，但把一個大人從低矮柔軟的沙發裡抱起，還真不是易事。
待女人坐定，再細看她。女人瘦，臉上幾乎沒有彈性肌膚和軟組織，只剩下風霜浸染的蠟黃的皮和凸起的面頰骨。深陷的眼窩裡，一雙深褐色的眼珠，沒有一絲一毫的光彩，那昏暗的目光，無聲地訴說了生活的艱難和歲月的滄桑。她身上的骨頭比肉多，可那骨頭在病魔——類風溼關節炎的摧殘下，沒有一根是正常形狀。雙手掌指關節不同程度的粗大扭曲，腕關節也向裡彎曲，手背肌肉萎縮，幾根青筋高挑，甚是刺眼。還有膝關節、踝關節等也都已畸形。
我問她：這病多少年了？她說：三十年了，是坐月子時落下的毛病。又問：疼不疼？一句疼不疼，女人的淚瞬間便從凹陷的眼窩溢位，她硬噎地只簡單地說了一個字：疼。但那一聲疼，深深地撞在了我心上。我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多麼笨蠢的問題。這樣的疾病，身體都這樣兒了，能不疼嗎？那疼，是日復一日肌肉的逐漸萎縮，是年復一年骨頭的逐漸變形。那疼，疼在每個白天、每個黑夜，疼在滴滴答答的時鐘裡。那疼，疼在隱忍裡，疼在堅持裡，疼在男人不離不棄的照顧裡。怕女人難過，我不敢再看她，也不再問她。只好問男人。六十一歲的男人臉龐黝黑，滿臉皺紋橫生，說話憨厚實在。
談話中得知，他們女兒已嫁作人婦，育有兩個孩子，都上小學，夫婦倆偶爾輪換出去打打零工，生活也不景氣，基本靠民政部門的低保及扶貧救助款生活。他們兒子不爭氣，在外浪蕩，已過了婚娶年齡，仍未成家，且常年不進家門。提起兒子，老兩口的目光裡全是無奈、是恨鐵不成鋼的悲痛與酸楚，而且聽那口氣，更是不願提及有個兒子。
人生一世真的不易。她不易，他丈夫不易，他們這個家，更是不易。
男人說：現在政策好，多虧了這幾年政府的救助，不然這個家就真熬不過去了。
女人出不了門，幹不了家務活，整天承受病痛的折磨，加上久病，心情逐漸焦躁、抑鬱；男人忙了家裡忙家外，還要照顧病痛中的妻子，還要不間斷的陪她去做治療，還要開導她時好時壞的心情。他們這樣的日子，不是我偶爾看見的這一分鐘、這一刻鐘、這一天，而是一年、幾年、幾十年。他們這樣的日子，已經在這個關閉起來的門內，過了三十年。三十年啊，三個十年，十個三年，他們堅持了，他們雙手相握，雙肩相依，度過了生活中無數的艱難險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男人心甘情願地做著家務，不厭其煩地攙扶著女人進進出出，和顏悅色地陪了女人三十年。以後的日子，還夠不夠三十年？即使夠了，又得付出何等的執著與努力？又得需要有多少的堅強與堅持？
男人說：她是我的女人，她的這病就是為了這個家造作的，我是男人，現在這家裡的裡出外進我就得擔著。看著男人那堅定的眼神，我欣慰，感動。我堅信，只要是心中有愛、胸中有擔當的人，哪怕生活是一根苦瓜，也會把苦水釀成一杯濃情的酒，和著滿腹的熱情與堅韌，一口口喝下去。而歲月，就是一杯越釀越醇的酒，相信在經過千般調劑、嘗過箇中滋味後，它將會越來越純，越來越甘甜。
走出他家鐵門，我的心因病魔的無情而無比沉重，又因他們的樂觀及對政府政策的感恩而感到輕鬆。生命原本脆弱，在經歷了風風雨雨的磨難與考驗後，我們才有了錚錚鐵骨。生命原本分散，在殘酷的病魔面前，女人不怨不悲，男人不離不棄，在平凡的歲月裡，相濡以沫，執子之手，以堅韌的姿態、不屈的意志譜寫著一曲伉儷情深的讚歌，而這首讚歌，在門外陽光的普照下將越來越紅，越來越火。
門裡門外，雖有不一樣的風景，但同在一樣的藍天下。讓我們開啟房門，推開心門，讓溫暖如春的陽光，悉數照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