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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遠山的眷戀高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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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還有幾多人思念著故鄉?故鄉可以如此近,電腦一搜,熟悉的山水村落便躍然眼前;可是故鄉又如此的遠,遠得讓遊子們常常離開了便是永遠地離開了,把那一方水土曾經的歡樂、熱鬧和溫情拋散在了顛沛的風中,留在了記憶最深處。

散落遠山的眷戀高三散文

千山萬水之外的大山深處,掩映著一個地方,山清水秀,是我童年時期最難忘的成長樂園。而立之後,遠山深處的那一方小天地更是無言無形地成了我的精神家園,我將她當作了我的故鄉。

那是一個傈僳族、彝族、苗族混居的地方,當年我們是跟隨父母而去的外來人,居住在四面環山的谷底平地。小學校的土校舍和土操場佔去了平地的三分之二,我們全家生活在一間土屋裡。土屋背後依山坐落著傈僳族的村寨,對面的山上是彝族人的居所,左邊的山盤著一條羊腸小路,爬到頂,是一棵遭過雷劈火燒、樹幹中空、枝丫茁壯、枝葉繁盛的老桫欏鬆,旁邊是一條逶迤轉山進入公社的土公路,偶會有運物資的汽車進來。右邊沿著山腳終年流淌著一條小河,是人們澆灌菜園、洗滌衣物的地方,旁邊一口井,是人們的飲水來源。

傍晚時分,年輕的姑娘小夥都會擔著水桶出來挑水,比賽似的,一趟又一趟,直到把家裡的大水缸裝滿。彎彎曲曲的村寨小道,灑滿一路的歡聲笑語,扁擔兩頭裝滿水的木桶晃晃悠悠,一路上留下兩道的水滴印子,剛好引著放牧歸來的牛羊各自歸家。

混居的民族各有各的語言,婚喪嫁娶各有各的習俗,種莊稼的土地也各有各的地盤。村邊沿著小河蜿蜒有著一襲最富饒的良田,上下修有兩個水壩,上水壩往上的良田屬於傈僳族,下水壩往下的屬於彝族。河盡頭的山上,是苗族人家成山成林的果樹。各自耕種,互不相犯。各民族的年輕人永不通婚,長輩們永無往來。

所有人的交集,是在小學校園。我至今依然無比懷念那個簡陋無比的小學校。班上有各民族的同學,語文老師是彝族,用彝語講課,數學老師是傈僳族,用傈僳語講課,漢族和苗族是極少數,老師對所有的孩子一視同仁。在這樣的環境裡,我的語言天賦發揮到了極至,不僅能聽懂老師用不同語言講的課,而且可以同時講著彝語和傈僳語,和不同民族的同學自由交往。我們共同學習、共同玩樂、共同勞動,樂此不疲。

學校有個傳統,高年級的孩子要帶領低年級的孩子們在課餘學會勞動:上山拾柴火、伺弄花果山的果樹、根據不同的季節耕種屬於學校的土地。最有意思的是學校裡每年都要飼養兩頭豬,每年開年,校長會從不知什麼地方找來兩隻小豬仔關進後面的豬圈,由高低年級的孩子們搭配組隊伺養。伺料的來源一部份是孩子們自己耕種收穫的糧食,一部份來源於輪班的孩子利用課餘去野外地頭打來的豬草,還有一部份是鄉親們自發送來的瓜果。豬吃熱食,學校的廚房邊上壘著個大灶,一口比澡盆子還大的敞口大鐵鍋,輪班的孩子每天都得燒大灶煮好一鍋豬食。老師們常叮囑不能怠慢了不會說話的牲口,它們會在不期然的將來給大家帶來意想不到的回報。

新年一到,這樣的回報實在是太激動人心了!簡陋的校園會不分民族地讓全村莊的人們都沸騰起來。經過一年的精心伺養,小豬仔長成了兩頭健壯的大肥豬。就象村子裡家家戶戶此起彼伏殺年豬過大年一樣,我們學校也殺豬過新年。新年的一大早,各村都會自發派來最能幹的人幫忙學校殺豬,老師們帶領高年級的同學負責做當地殺豬飯所有該有的菜餚。低年級的孩子們則每人一個小揹簍,三五成群地上山,相互幫襯著把綠油油的松針葉撕扯下來,一趟趟運回來,直到把整個校園鋪撒成綠油油的一片。

太陽稍稍偏西,嶄新的校園裡已經瀰漫開了撲鼻的香氣,所有的學生飛快返家,遵從校長的囑咐,牽上家裡尚未上學的小弟小妹,帶上碗筷,喜氣洋洋地衝回校園。各自湊攏在綠油油的松毛地上分堆圍坐,大的照顧小的,老師們和高年級的同學開始用大托盤分桌上菜了。在校長用彝語致完新年祝詞之後,學校熱火朝天的殺豬宴開場了,那叫一個香甜、喜慶和熱鬧!日落時分,宴會結束,每一桌由最大的孩子負責把沒有吃完的肉菜儘量平分,人人有份。校長囑咐大家半路不得偷吃,必須帶回去讓家人們嚐嚐。

吃飽喝足的'孩子們端著肉菜相跟著返家,一路都是飄散的香味和歡笑。老師們又忙著收拾聚餐後的狼籍,再撒上一層松針,讓校園重新整潔起來,點上好幾盞平時不捨得用的氣燈,掛起珍藏的大紅燈籠。夜幕降臨了,小學校再次沸騰起來,家家扶老攜幼地擠滿了小小的操場,圍著一方臨時的小舞臺。舞臺上染了紅臉蛋的孩子認真地表演著節目:唱歌、跳舞、笛子合奏、比武等等。校長拉響了他的二胡,新來的女老師拉起了稀罕的手風琴給大家伴奏。辛苦勞作一年的大人們臉上露出了喜悅的微笑,威嚴的父親透過人縫伸長脖子找尋著舞臺上曾捱過自己巴掌的孩子。大山深處的隆冬是徹骨寒冷的,然而此時每個人的臉都紅撲撲的。

新年的聚會在雷動的掌聲中結束了,在滿天星辰的輝映下,人們點燃火把,難得慈愛地牽著自家的孩子,返回遠遠近近各自的家。離學校不遠的我們,看著明明滅滅的火把在村莊崎嶇的路上漸漸遠去,聽著兩邊村莊遠遠傳來的歡聲笑語,在長年為我們前途憂慮的父母的笑意裡,也漸漸入睡了。

我至今都認為當年的同學非常聰明能幹。記得初學算術的加減乘除,掰著手指不夠算了,他們就會跑進深山砍來細細的小毛竹,修剪得整整齊齊,用小橡皮筋捆上,上數學課就拿出來幫忙算術,變抽象為形象。我同桌還不忘給勞動低能的我也做上一小捆。經年後,我在城裡送孩子上小學,發現她們的小教具裡,也有這樣的一小捆細棍,只不過是塑料做的,五顏六色,很漂亮。我突然間非常地懷念我那些山村裡的同學以及他們的智慧。

山裡的孩子除了讀書,都要參與家庭勞作。他們的成績與我這個相對的閒人相比,毫無遜色。記得初識字時,某天我開啟父母訂的中國少年報,看懂了一幅送涼茶的漫畫故事,念得出:涼茶、涼茶!好喝、好喝!高興得手舞足蹈。我的一位傈僳族好朋友,她每天一放學就得揹著竹簍打豬草,也是某天拾得小半頁紙,上面有首古詩。她小心地修剪整齊,夾進課本里,歡欣而羞澀地念給我聽: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當年學習氛圍很濃。農閒的時候,老師們會要求高年級的孩子晚飯後到校自習,教室裡有氣燈用。而我們則是自發來的,再沒有多餘的氣燈供每個教室照明。班主任自發來陪守,把自己的一盞有燈罩的煤油燈端來共享,教室仍然不夠明亮。有聰明的同學認真研究老師的煤油燈,帶著我們每人找個墨水瓶,蓋上鑿個孔,穿上根棉繩,瓶裡裝上煤油,再點燃,放在每個人的課桌上,譁!我們那土牆瓦頂凹凸不平的簡陋教室,頓時蓬蓽生輝!大家就在這些小小的燈豆下,開始安靜地學習,老師則儘可能地把她的講桌移近我們,讓她的燈輝儘可能地照亮我們。自習結束,大家抬頭相看,常有鬨笑,簡易的燈焰常常把專注學習的我們薰成花臉。

每當放寒暑假前夕,我們的校長都要一大早摸黑走十五公里的山路,趕上進縣城的班車,去把我們的假期作業揹回來。現在的孩子們都不把假期作業當回事,而對於當年的我們,那是我們在放假前最渴望的禮物。一旦得知校長出發,便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每次看見他彎腰揹著沉重的揹包走進校園,我們全體沸騰,歡呼著迎向他,圍著他分到屬於本班的假期作業。當我們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本散發著好聞墨香的假期作業時,會感到一種滿足和幸福,覺得我們和城裡的孩子以及全國的孩子是息息相通的,大山阻隔不了我們藉助知識想要飛翔的思想。

說來慚愧,村莊裡農忙的時候,我們這群外來孩子反倒是最遊手好閒的。人閒桂花落,那年淘氣的我終於從高高的蹺蹺板上毫無詩意地跌落,摔斷了左胳膊。我現在都覺得不可思議,除了我嚎啕的哭聲和聽見哭聲趕來的父母同事,小村裡沒有別的通訊工具,農忙時節村裡的大人孩子全都在遠處的田間地頭忙碌。可是不多會兒,有同學一頭汗水地趕來了,後面跟著他們的大人,遠近的老師也趕來了,大家都關切地檢視痛哭的我和無法動盪的左臂。一時間傈語、彝語、漢語交織在一起,安慰著我的父母和大哭的我,商量著對策。公社有個衛生所,一行人把我送去找到了唯一的醫生,那位平時啥病都看的醫生對著我巨痛的手臂又捏又拉又拽,我再次嚎啕,眾人不忍,醫生也再下不去狠手。

就在父親束手無策時,校長一身泥水地趕來了。他是本村人,上有老下有小,家裡沒有別的勞動力,平時除了當好校長和教好語文,還得承擔全家人田地裡的耕耘勞作,農忙時分更得爭分奪秒搶收搶種。可他二話沒說,跟眾人商量之後,就要父親一起背上我,趕往他的岳母家。父親在七嘴八舌的不同語言裡,終於弄明白校長的岳母會用土法治療骨折,遠近有些名氣,但是路途遙遠,在幾架山之外。說走就走,父親和校長交替揹著我趕路,從大中午走到了日落,汗流浹背。不知究竟翻越了多少座山嶺,終於在天擦黑時,聽到對面山腰傳來了村莊的狗吠。

我們見到了一位典型的彝家老太太,氣定神閒地坐在火塘邊,吩咐家人給我們準備晚飯,並讓其他大大小小的人打著火把出去尋藥草。勞作一天已很疲憊的人們立即分頭忙碌。她就著火塘閃閃爍爍的火光,一邊慈愛地看著我,口裡唸唸有詞,一邊輕輕托起我那已經腫脹的左臂,慢慢摸著順著,時不時用縫衣小針扎一下。奇怪的是,我不懼怕她的治療,也不覺得疼痛,甚至在她安詳的氣息裡漸漸犯困。

出去尋藥的人們陸續回來,各種草藥均是田間地頭常見的野花野草枯枝敗葉。在老太太的授意下,各樣草藥多少不一地配成一堆,在大石臼裡搗爛,有人去找了竹子做的小夾板來。她開始為我的左臂敷藥,再用舊衣撕成的布條裹緊,上了夾板,用一塊漂亮的花頭巾做繃帶,把左臂掛在了脖子上。此後三天,她用同樣的手法和草藥反覆為我治療,疼痛漸漸減輕,腫也消了不少。這期間父親會陪我在小村裡四處走走,小村往下是深深的山谷,依稀可以聽見澗底傳來的嘩嘩流水聲,對面是一座莽莽蒼蒼的山。農忙時節村裡人少,但凡遇上一個,都會笑眯眯地和我們打招呼。早上陽光早早就照了過來,傍晚太陽遲遲不落,一落天便黑了。校長早出晚歸,幫忙岳母家農忙。

三天之後返程,我可以走一段了。不再好意思讓他們背,脖子上挎著再不敢輕舉妄動的左臂,走走歇歇,花了一整天才回到家。校長一著家就忙活去了,父親覺得虧欠,扛上鋤頭想去幫忙,結果一會功夫就回來了,說這幾天對門兩村的人都抽空幫著把校長家的田地全部收種完畢。父母唏噓感慨老鄉們的善良和無私互助,我更覺得自己闖了大禍,讓大家因為我的淘氣無端受了諸多勞累,磨嘰著不好意思去上學。老師便派同學來家裡,象簇擁英雄一樣把我接回班上。

我們無憂無慮歡歡喜喜地在這個村莊裡自由自在生活著,遠近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一溝一壑都比自己的腳趾頭還要清楚。父母總擔憂地看著信口講各種民族語言的我們,漢語講得越來越顛三倒四,得空就滿山野瘋跑,被太陽晒得黑黝黝的。他們真擔心我們會永遠在這封閉的大山裡耗掉所有年少青春的好時光。假期裡父母總要帶我們兄妹回城裡的老家,一則讓我們長長見識,二則看望拜會親戚朋友。可城裡滿街的車子常驚得我失魂落魄,街頭講價買來的菜總沒有田地裡自種的鮮甜,親戚們都把我們當成了山裡來的土包子。後來幾年我都不願回去,不如就在這個安靜溫暖的小山村裡來得自在舒坦。

可該離開的時候還是來了。我小學畢業那年,父母終於等來了回城工作的機會。那時是在暑假,我都沒來得及一一找同學告別,也沒來得及再早起一次上山看個日出採個楊梅拾兩朵蘑菇,順帶看看那窩剛出殼的小鳥。我們在父母的催促下,匆匆地收拾不多的家擔,就著一輛剛好送貨進山的卡車,在一個黃昏,只來得及和聞訊趕來相送的人們揮手作別,從此漸行漸遠。

此後山高水長,我們在成長中各自奔忙。那個年代讀書是所有孩子公平的出路,很多兒時的夥伴也走了出來,走向了更廣闊的天地。我們的老校長後來退了休,兒女孝順,精神矍鑠,深得遠近村鄰的尊敬。

我漸漸忘記了各種民族語言,兒時夥伴們的面容也漸漸在記憶裡變得模糊。並不是不眷戀那個曾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家園,那裡除了灑滿歡樂記憶的山水,還有當時相熟的鄉親,他們也許早已忘了我們這些外來戶。我把夢中時常出現的家園當作了故鄉,卻總也找不到一個歸去的理由。

外面的世界在飛速地變化和發展著,我們在不斷的學習和適應中走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年輪。人生不同時期會有不同的境遇和體會,世道難免滄桑,往往五味雜陳。所幸曾經的家園在我童年時給了我自由自在的快樂、教會我靠自己的雙手踏實勞作、教會我分享豐收的喜悅、早早地向我傳遞著人和人之間的溫情、慷慨地將大自然的和諧與美呈現給我。這些是故鄉給我留置的人生底色,永遠難以磨滅!

今夜月朗星稀,不知遠方的山水是否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