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的木馬散文

他得了老年痴呆，忘記了屬於他的一切，但每個週五晚上，他都會陪我去坐木馬，旋轉的木馬。

第一次去坐木馬的時候，我只有七歲，自己還坐不上那個木馬，是他把我抱起來，輕輕地放在木馬上。我坐在木馬上，感受著那轉動的節奏。那五彩的燈光灑在我臉上，那麼明亮美麗。我睡著了，他就抱著我，和著燈光和月亮，陪著我入睡。那天，是星期五。

我彷彿喜歡上了木馬，一晃一晃的，讓我看見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祥和安寧，就像他的臉，我習慣了他可以每個週五都陪我去坐木馬。木馬轉啊轉，燈光閃啊閃，一切都讓我感到虛幻，但我知道這不是夢，因為他就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用他寬大而又幹癟的雙手握著我有些發涼的左手，臉上的笑容，樂得和藹，平靜，像一潭水。

幾個月後，老家傳來訊息，他上山砍柴，從樹上掉了下來，腦部落地，慶幸樹不高，但他還是患了老年痴呆。

當時我在準備期末考試的複習，沒有時間回老家，我想打個電話回去，卻發現他沒有手機，我們之間的聯絡斷了。我的心頭有點堵，有點慌，喘氣聲開始大了起來，額頭也冒出了汗，擔憂嗎？恐懼嗎？那種感覺真的無法用語言形容。

考完試，我就火急火燎坐上回家的車。一下車，便急忙向家裡跑，但那空蕩蕩的房子，那寂靜的搖椅上空無一人。我大叫著爺爺，無人迴應。我怕了，內心深處已經開始被一種莫名的恐懼所蔓延。

隔壁鄰居聽見了我大叫的.聲音，告訴我他在村上頭的橋邊。等跑到那兒，我看見了一個老頭，坐在木馬上，抱著一件深藍色的馬褂，好像睡著了，很難想象這麼冷的早上，一個老頭可以睡著？

我叫了叫他，但沒有迴應，睡得很沉。我想扯下他手中的藍馬褂給他蓋上，但卻被他扯得死死的，這老頭真倔啊。

後來爸爸把他帶回了家，包括他身下那被冰雪凍壞了的木馬。

他不認得我了，他只一個人，坐在木馬上，帶著憐愛與慈祥，看著他手中的藍馬褂。

我們把他帶回了城裡。

他從來不出門，永遠的坐在木馬上。那蒼老，滿是皺紋的臉，卻永遠帶著一絲笑容，那麼美好，有動人心魄，他喜歡點著蠟燭去找他的藍馬褂，就像是他最愛的東西，或者人。

今晚，有一點不一樣，他的房間，並沒有亮起燭光。他應該是睡著了吧，明天就是春季了，他也是該好好睡一個晚上了。

第二天早上，我最怕的事情發生了，那個得了老年痴呆的老人，彷彿和天地約定好了，在這個萬物復甦的時節，離開這天地，離開這些美好，他只想，抱著他的藍馬褂，坐著他的木馬，去享受另一個世界的生活。他臉上的表情太安詳了，太平靜了。

但我不同，我沒有那麼平靜，我發瘋似的衝出了家門，在馬路上狂奔著。不知不覺，我又回到了家門口，看著門上貼的，“天倫敘樂”，我呆住了。

我此時只想到一樣東西，我拼了命的挨家挨戶去找，到了多家商店，最後在一家新開的遊樂場中找到了，也慶幸今天週五，這兒還開門。

這兒的木馬是嶄新的，一塵不染，室內有暖氣。我翻了個身，坐上了木馬，但總感覺不對。我坐在木馬上轉動，聽著《新年好》，但總是難以入睡，可能是太早了吧，也有可能缺了點什麼。

這時，一個老人帶著他的孫子，坐上了木馬，他抱著孫子，把他輕柔的放在木馬上，孫子開心地笑了，他也笑了。孫子累了就在他懷中休息，孫子睡著了，他就將他抱在懷中，還一邊搖晃著。

我不由得想起一個瘦弱的老頭，沉默寒冬，冷風，抱著一件衣服，他的身子坐在木馬上，木馬不動了，但他卻有節奏的晃著手臂，擋住了風雪，給予了溫暖。

那個傻傻的老人，哦，我的爺爺，天國中的你，現在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