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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孃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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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二月,天色像戾婦的臉,陰沉寒冷,弟弟打來電話,說:“三叔過世了!”我聽後,久久無語……

回孃家散文

家裡上輩人都沒有長壽的福分,父親走時69歲,母親64歲,二叔48歲,三叔查出尿毒症僅三個月,就走了,才58歲。他們平日皆身體強壯,卻出乎意料地早亡了。這幾年回孃家,很多趟與喪事有關,還沒有起身,腿就灌了鉛樣沉重……

昔日陡而長的門洞子,現在幾步就跨過了。原來四家共同居住的大院子,如今只剩下三叔一家,儘管本家人也不少,但每個旮旯處都顯著空曠。報喪,弔唁,入殮,三日後出紙,五日後發喪、打墓、買紙活,準備喪事三頓宴席……農村的喪事程式繁瑣,一切都在族裡父兄們的安排下有序進行。三叔的雙胞胎兒子大斌表情木然地進進出出,小斌穿了寬大的孝褂子,瘦弱的身板像個白紙燈籠飄來飄去的。

幾位姑姑和我們幾個姐妹們負責守靈。來客弔唁了,陪哭燃紙上香。沒事時,就坐著說說話。

“你們四個小時候,你三叔給你們起外號‘四人幫’。時間過得好快啊,現在都是四十幾的人了!”大姑喟嘆著。大姑一句話,將我的思緒帶回了從前……

三叔生性懶惰,犁地時從不揚鞭趕牛,牛累了站在地中央歇著,他就順勢一屁股坐在地上抽菸休息。他的雙胞胎兒子大斌小斌屬牛,二叔家的`二強屬虎,我屬兔。那時,文革剛結束,大院裡“樓梯臺階”一樣的四個孩子,被他順應潮流戲稱為“四人幫”,這個外號很快就在村子裡叫開了。

那時,從一睜眼到天黑睡覺,四個娃娃時刻都廝磨在一起。三嬸家肥碩的蘆花雞隨意下蛋,我們四個娃追得它咯咯叫著滿院亂跑,其它的雞聞風而動,四下逃竄,一時間院子裡雞飛狗跳的。雞逮到懷裡後,大斌總會將他的食指小心翼翼地伸進雞屁股眼裡。據他說,摸著軟乎乎的是沒蛋,硬硬的是有蛋了,就放進雞窩裡。有一次,他滿臉凝重地摸了一陣,結果手指頭上沾了雞屎,惹得我們咯咯大笑,他極為惱怒,追著給我們身上塗抹雞屎;記得有一次我和二強一起趴在地上擺弄他的鏈子槍,偷來家裡整盒火柴,用火柴頭做槍藥,只聽“啪”一聲,火花四濺。小斌拿了彈弓,拽長了皮筋,瞄準崖畔上的麻雀,結果沒有打中麻雀,卻把土疙瘩打進了剛過門的四嬸飯碗裡;有一次過事時,我們幾個偷偷蹲守在牆角,數著老漢新發能吃多少碗餄餎,一碗又一碗,一共吃了十一碗,然後我們就四處撒歡大聲宣揚,氣得他攆著嚷著:撕爛你們這四張愛說閒話的嘴……

童年是那麼的短暫,四人一起瘋一起樂,關係異常親密。上學後,卻漸漸地發生了變化。大斌讀了10年小學,勉強畢業;小斌成了村小學的“老革命”,最終以小學二年級文憑畢業;二強初中畢業後,接二叔的班端了鐵飯碗;我師範畢業,在小學教書。後來,我們三個先後成了家,唯獨小斌四十好幾了,至今還是光棍一條。

大斌哥老實吃苦,三叔東挪西借給他娶了媳婦。哥是個好人,就是遇事有些“回”,腦子少了根筋,日子過得磕磕絆絆的。先是買了輛農用三輪車,冬季去地裡拉玉米稈。天冷,車發動不著,弟兄倆就在油箱下點火燒,結果可想而知,一輛新車燒得只剩下一副烏黑的鐵框架,所幸倆人無礙。後來去磚廠搬磚坯掙了點錢,買了輛摩托車。前年騎著到縣城辦事,沒有駕照,被交警大隊抓了去關了半個月。去年騎車又摔了一跤,左肩膀骨折。幾年前四歲的兒子出車禍當場夭折,好不容易再要了一個女孩,前幾天又查出是先天性青光眼……

如今,三叔一撒手走了,扔下一輩子愛叨叨的三嬸,打光棍的弟弟,沒有出嫁的妹妹,自己兩個年幼的孩子。看著這一家,人人都覺得頭大。大斌哥爛著眼角,這喪事,錢肯定是他出大頭。堂哥們有事就徵求他意見,他無精打采說道:“你們看著辦吧!”吃飯時,他就蹲在地上,掰幾口饃塞進嘴,草草了事。

看著他,我心疼地說:“哥哥,你是這一家的頂樑柱啊!日子長著呢,你好歹喝點米湯、吃口菜!”

吃飯前,我去廚房給三叔靈堂前端獻飯。蒸饃的人很多,霧氣濛濛的,看不清人的臉。“這不是黑丫丫嗎?”聽聲是芬利嫂子。“嫂子,辛苦了!”我趕緊打招呼,那水桶腰證實了我的猜測。“你是教書先生,一月快一萬塊的工資,肯定是覺得做活累吧?”“沒有那麼多的,一月不到四千元呢!”“呀,你就掙那點錢,哄誰呢?你不要害怕啊,我不會向你借錢的,我家女子在超市打工一月都3800哩……”她嘰裡呱啦說著,我端了饃和菜,紅著臉趕忙逃出了廚房。

第四天下午,奠儀開始了。黃銅嗩吶吹得哇哇響,招魂掃墓迎轉,一趟又一趟。許多老親戚也來了,一陣陣地嚎哭著,我的眼睛灼燒一樣疼。閉了眼坐在草團上稍事休息,院子裡一陣嘈雜的問候聲,接著靈堂進來三個人,進門後“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大大——”哀嚎聲聲。我這才看清,是二強哥來了。他如今在外地工作,明天發喪,今個攜了妻兒回來了。

“蛋蛋回來了!快讓我看看我孫子哦!”二嬸叫嚷著進來了,似乎這世界上只有她有孫子。此刻,哭聲立刻停了,一陣寒暄聲。事前許多族人都抱怨,叔叔死了,親侄也不閃個面,太過分了。“當著多大的官啊!”有人憤憤不平。“人家現在既掙工資,還做防水材料,有第二職業。走幾天,會耽誤掙錢呢!”知道內情的人說。

此刻,二強哥掏出芙蓉王煙,逐人發散著,又問大斌還需要多少錢,他帶了幾千。眾人邊問著工作忙不忙,邊誇著二強的胖墩兒。清冷的靈堂裡,這會竟然有些熱鬧的氣氛。

第五天早晨八點,準時起靈。孝子穿白衣戴白紗布孝帽,大堆的紙活,白花花一片。三叔走了,永遠離開了他生活了幾十年的院子。從72年住進來後,人家打新窯、蓋平房,相繼搬走了,只有他在這裡走完了一生……

中午要去上墳,去的人不多,新墳冢上的花圈隨風呼啦啦響著。祭奠結束了,只有小斌哥仍趴在墳前哭得拉不起來:“爸爸啊,你走了,我咋辦呀!爸爸呀,我活得跟人不一樣啊!”在場的人唏噓不已。

喪事結束後,家人坐車走了,我獨自一人步行回家。從孃家到縣城,那曾經是令我無比期盼的一條路啊,去縣城趕集賣雞蛋,逛街道買衣服,婚後回孃家看雙親,往事歷歷在目。而今,路平坦了寬闊了,可是我一步一步走得好累好累啊!

孃家啊,我回去的次數將會越來越少了。我想伸手留住它,它卻離我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