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鹰散文

飞逝的岁月，如同天空的流云，瞬息间早已面目全非。我是一只翱翔于九天的兀鹰，我在这片天空下活了六十多个春秋，如今的我垂垂老矣，正一步一步迈向死亡的深渊。

我出生、成长在南美洲，我是盘旋于空中的王者，在弱肉强食的生物链中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是，我的先祖偏偏以腐肉为食，而作为生命传承的我，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生存方式，最终也只能选择等待、寻找死去的尸体为食。

青年时期的我，也曾雄心万丈，不甘于等待。在荒漠的草原上与狼厮杀，鲜血混合着泥土，带着新鲜的芬芳，刺激着我内心最原始的欲望，号战因子一发不可收拾，一个俯冲，我用利爪抓住它的背，鬃狼毫不示弱，张开血口，露出坚硬的獠牙，想要回咬，我一个展翅，又回到空中。鬃狼后背露出一道深深地血痕。来回数次，号称南美一霸的鬃狼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也是气喘吁吁，伤痕累累。我静静地站在鬃狼的头顶，俯视着这草原霸主，我在等待、等待鬃狼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享用我的战利品。鬃狼越来越虚弱，能动的只剩下双眼了，我相信此刻鬃狼的意识是清醒的，因为它的眼睛异常晶莹，望着天空，闪烁着不舍、依恋和解脱的光芒。

我无法理解一瞬的解脱来自于什么，因为此时，我正英雄了得。

自此以后，在午夜，鬃狼的眼神总会不时的出现在我的脑海，越来越清晰。我开始不喜欢厮杀，还有那日复一日的争斗。比起这些，我更愿意去寻找死去的食物。

在这一日一日的飞行中，我见过猎豹追逐着羚羊，在草原上窜起一溜长烟；也见过猛虎吞食那猎豹，鲜血染红了土地，血腥之气久久不散；也见过雄狮争王，两两厮杀……

多年之后，那胜利的雄狮在另一场争夺战中失去了生的权利。而我来到它的身边静静地等待着……

我像一个孤独的看客，看尽世间生物链的繁衍、生存和死亡。而我就等在他们生命的终点，望着它们做垂死挣扎，有不甘、有祈求、有愤恨、有留恋、有释然。

我看惯了各种争斗、杀戮，那些起始于种种不同的诱因，却终结于相似的结果，无非都是生死之争罢了。我越来越冷漠，也越发不喜欢争斗，连看的欲望都消失了。我开始向往人类的文明，听说那里有法律制约争斗、有自由、有平等、有人权，是生存的权利。

我离开了荒芜的草原，越来越接近人类生存的地方。看着他们成群的旅行，吃着分割好的食物，尽情的欢笑着。

我愈发流连于人迹的踪影，从北美到南美，从哥斯达黎加到布丹。

我漫无目的的盘旋在布丹的上空，腐肉的味道弥漫在空中，充斥着我的味蕾，那是一个枯瘦如柴的孩童身上散发出来的。孩子望着远处举着相机的摄影师，目光中流露着祈求，是的，我知道这种眼神，羚羊、猎豹都曾向我流露过同样的信号。而另一边是人群密集的救助站，那里有孩童生存的条件。可那摄影师却无动于衷，目不转睛的.盯着孩子，盯着我。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对于等待，我有超脱万物的耐力。最后孩子的眼神由希望到绝望，最终放弃对生的渴望。他双膝跪在地上，头扎进土里，不肯抬起。摄影师突然冲向我，企图将我赶走。我嗤笑不已，那孩子身上传来的死亡气息是无法掩盖的。我不起终结孩童生命的刽子手，只是在他死后，榨取他最后的价值罢了。摄影师在可以救的时候选择冷漠，却又在无望的时刻想要弥补，多么可笑。

我还是飞走了，不是对摄影师的畏惧，只是不忍将那尚未成长的幼子当做一顿餐点而已。

我不再单纯的寻找人类的踪迹，我回到草原。如果弱肉强食是注定的法则，谁也无法逃避。我可以选择等待而不是发起争斗，如同先祖的选择，以腐肉为食。可人类的残忍，远胜于动物间的生存之争，他们更多的是领土、尊严、权利的争夺，而在他们争夺下，丧失生命的不是起战者，不是受战者，而是那些生活在最底端的人们，连苟延残喘的权利都没有。

草原的狮群又换了新的首领，猎豹在追逐和逃避的夹缝中生存，羚羊在逃跑中悠然自得……

草原的一切井然有序，死亡迎接着新生。而我，在弥留之际，回想这一生，记忆最深的是孩童的无助、男子的懊悔和鬃狼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