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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緣未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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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週末,我和老公去秦腔茶園喝茶。老公去的主要目的是喝茶,我的主要目的是看戲。

戲緣未了散文

我已經有二十年沒看過戲了,心如潮水,翻滾着,一遍又一遍撫摸着曾經的過往。

那天,茶園裏人很多,大廳裏坐得密密麻麻,都是老人,估計全是看戲的。我們倆上到二樓,要了一間正對着戲台的小包廂,服務員拿來了茶具和瓜子。老公擺開陣勢,開始煮茶,而我一心等戲快點開演。

鑼聲鼓聲響起來了,板胡二胡拉起來了。幕後一聲“向衞們,押上走。”我就猜想這一折肯定是《斬秦英》,果然,如我所料,第二折是《殺廟》,我也猜對了。老公一句也聽不懂,他不喜歡看戲,聽了上句,等不住下句,心急。他很納悶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很自豪地對他説:“你們城裏人永遠不懂鄉里人的生活,我是鄉里人,看戲是小時候唯一的一點文化生活。今晚的秦腔喊回了我的童年。”

秦腔又稱亂彈,源於西秦腔,流行於我國西北地區的陝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等地區。秦腔主要是要吼起來,其特點是高昂激越、強烈急促。尤其是花臉的演唱,更是撕扯嗓子吼唱,很有地域特點。我的家鄉地處偏遠的西北小山村,一年三台戲,從不落後。對於戲,雖然我不會哼兩句,但我會聽,會看。從小我與戲就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對戲有着一種特殊的感情。

那時候,一到臘月,全村的人都會忙乎起來,上到老人,下到小孩,男人有男人的事,女人有女人的活,各幹其事,不亦樂乎。秦腔愛好者尤其忙,不分白天和黑夜,忙排練,為的是正月裏的演出。早晨,一碗饊飯,一碟麻菜下肚之後,渾身熱乎乎的,年齡大點的先到一家沒人住的房裏生火,燒水、喝茶,等待年輕人到齊了排練。年輕人裹着棉大襖,女的戴着頭巾,陸陸續續進入院落,偌大幾間房,只有一個小小的火盆取暖,在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他們一點都不冷,每個人都抱着一顆滾燙的心,在大雪飄飛的季節煮沸自己的夢想。

中年人手把手的教徒弟,戲中,生、旦、淨、醜每一個角色各有各的特點。小姐一出場,羅裙飄逸,小步曼舞,輕若浮雲,宛若驚鴻,甩長袖是最美的動作,難度也很大,三尺長袖在空中成螺絲狀,成八字形,成圓形,甩出的袖頭不但要自然成形,還要能自然收回。花旦主要練習騎馬,在馬上翻身,使用長矛,和對方對打。小生的外八字步,一步一合併,耍扇子是最基本的動作,老生擺弄鬍子也需一定的技巧。花臉淨的動作就比較簡單了,走外八字步,一步一合併,挺胸提袍。小丑的動作可多了,翻筋斗、劈叉、前滾翻、後滾翻、吹鬍子瞪眼、蹦跳走,一場下來上氣不接下氣,還要唱快板,真夠嗆的。基本功練好了,台詞背熟了,便要和樂器配合,就得熟練把握調子,慢板、快板、花音慢板,調板適中,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自己的嗓門能承受得了就是最好。一折戲,從頭到尾過一遍真不容易,中間會出現好多波折,板調得太高了,聲音上不去,或忘了動作,或忘了台詞,或是器樂組斷了弦,這些意外都得停下來從頭開始。有時候,一折戲會折騰一兩天。為了排練出高水平的戲,演員們廢寢忘食,不捨晝夜。大哥喜歡拉板胡,二哥喜歡唱,他們兩人有時為了排練竟忘了吃飯,半夜回來時,我已進入甜美的夢鄉。

正月初四,村裏的戲如期上演,這是新一年的第一台戲,也算是對新年的祝福。我們村以河流為界,分東坡和西坡,平時東西坡的人很和睦,畢竟是同一條河流的子孫,但一到正月就變得極其生分,東坡人看不起西坡人,西坡人瞧不起東坡人,背地裏放狠話,不都是因為戲那點事。東坡人説東坡的戲唱得好,西坡人説西坡的戲唱得好,各自誇各自,誰也不謙虛。東坡的戲初四一上台,西坡的戲緊接着初五六就上台,本來不太大的一個村子,東西坡隔着一條河唱對台戲,看的人不集中就顯得有點少。大人們分得很清楚,河東岸的人絕不到河西岸去看戲,小孩兒沒那麼多想法,兩頭跑,看熱鬧。東岸的戲場裏看一會,便成羣結隊的去西岸的戲場裏數人數,比一比誰家的戲好,看的人多,再很自豪地對大人一一彙報。西坡最拿手的就《大登殿》《闖宮抱鬥》和《楊家將》幾部戲,其他的大煞風景,堅持不了六天就沒戲可唱了。我是東坡人,我還是覺得東坡的戲好,戲多,一直唱到元宵節結束。有我最喜歡看的《遊西湖》,阿鳳扮演的李慧娘在西湖遊船上美若天仙,和裴相公的邂逅為她的悲慘命運埋下禍根,阿鳳在《鬼怨》一折中哭得驚天地,泣鬼神,把一個怨鬼表演得淋漓盡致。《對銀盃》也是我喜歡的,兄弟倆遭奸人所害,歷經艱難,考取功名,最終兄弟倆以斷裂的.銀盃為證物,還原銀盃,兄弟團圓,我是一個不喜歡悲劇的人,常常為皆大歡喜的結局而流淚。 還有《三孃教子》《大升官》《二進宮》等皆為我所愛。大人們常説“戲,不是奸臣害忠良,就是相公纏姑娘。”想想也是,不管是哪種,結局都是教化人,惡有惡報,善有善報。家鄉的戲,不僅是一種娛樂方式,更重要的是在每一個人心中埋下了一顆善良的種子,為家鄉傳承文明。

一年中最為隆重的是春秋兩台戲。正月裏的戲是村裏人自導自演的,營造了節日的歡樂氣氛,純粹是為了取樂。可是,春台戲就不同了,“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是一年的開始,萬物復甦,鄉村一派勃勃生機,所以得精心籌劃春台戲的成功上演。村裏每家每户輪流當會長,全村人按人頭集資,請陝西秦劇團來唱戲。首先,當年的八大會長碰面商討有關戲的具體事宜,選派一人專門聯繫秦劇團,叫寫戲,一人擔任總體指揮的大會長,其他會長負責收錢,為演員安排伙食和住宿。一切安排妥當之後,便去接戲。當載着戲箱的大卡車,坐着演員的大巴駛入村子時,河流兩岸便沸騰起來。春台戲一般唱四五天,對於小孩來説像過年一樣,激動難已,學校每天上午上課,下午放假看戲。四里八鄉的人都集中在我們村的戲場裏,人山人海,熱鬧非凡,上了年紀的人從遠處奔波而來是為了看戲,小孩則是為了吃一碗涼粉,一個油餅、一個冰棍。剛過完年的新衣服,花花綠綠在戲場裏閃來閃去,像是飛舞的蝴蝶,在人羣中鬧個不停。第三天是正會,一般情況唱《大升官》,這天,看戲的人最多,正會那天,村裏要準備二三十個土鍋子,當戲唱到高潮時,用炮聲將香噴噴,冒着熱氣的土暖鍋送上台,還要送上好多匹掛紅,對演員以表謝意。

看完春台戲,鄉村人生活的主陣地在桃紅柳綠的田間地頭鋪展開。

秋末冬初,鄉村人的生活又回到了一方熱炕上,開始籌劃一年的最後一台戲。如若恰逢降温的那幾天,大雪紛飛,台上的戲照唱不誤,台下的觀眾一個也不走,一陣寒風過,頭頂白雪,身披白雪的人,打着哆嗦互相擠在一起取暖看戲。推來搡去的人堆中,可以見到好久未見的老熟人,老朋友,心裏暖暖的。

現在,村裏喜歡秦腔的人老的老,去的去,所剩無幾,正月初四的戲已無人組織,也無人吟唱,秦腔已成為村子過去的歷史。但春秋兩台戲依然傳承了下來,年輕人雖然聽不懂,不喜歡看,卻喜歡看戲的熱鬧氛圍。遠在他鄉的我,每年聽説家鄉要唱戲了,就有一種回家的念頭,只可惜父母去,人生再無去路,戲已成為我心中一抹濃濃的鄉愁。

光陰荏苒,現在我很少有機會看戲,但只要聽到那調子,就覺得很親切,像是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親人,像是回到了家鄉,回到了自己的童年。這輩子,戲與我的緣分未了。